何烨
作为凡·高爱好者,我不会错过任何一次参观真迹的机会,无论是洛杉矶盖提博物馆的《鸢尾花》、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自画像》,还是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星夜》,但至今对我影响最深的还是凡·高的《向日葵》。
在美国第三大博物馆的费城艺术博物馆一楼大厅里,我见到了凡·高《向日葵》的原作。这幅画创作于阳光明媚的法国南部小镇奥威尔,此时的凡·高正满怀热忱地等待着高更老师的到来。在给弟弟西奥的信中,凡·高提到“我想画上半打的向日葵来装饰我的画室……我要让这些画配上最精致的涂成橙黄色的画框,就像哥特式的教堂里的彩绘玻璃一样”。费城博物馆收藏的《向日葵》是七幅《向日葵》作品之一。绚丽明亮的铬黄色把整个画面烘托得满怀激情,花蕊在相叠的点彩下,呈现不同的色泽,花瓣在交叉条纹的烘托下,显得突出而浑厚,背景与花瓶在富有节奏和韵律的笔法下,制造出肌理的粗糙美。十二朵向日葵在凡·高豪放又多变的艺术笔法下,像在一团团熊熊燃烧、旋转不停的火球,充满了无穷的生命力,在一个多世纪之后依旧栩栩如生地呈现我的眼前。可以说凡·高用他的画笔赋予了这些向日葵新的生命。尽管我在各类书籍上已经无数遍瞻仰过这幅画,但是真正站在它面前时,我依旧是被它震撼了,我可以面对面用心灵感受它,毫无阻碍地用灵魂与它交流。
这幅画打动我的是,凡·高抱着自我审视的态度,对它的反复再创造。凡·高一生一共画有十二幅不同形态的向日葵作品,在奥威尔的短短几个月中就画了七幅。根据洛杉矶盖提博物馆馆方资料:“完成最初作品之后的同主题再创作已成为凡·高工作的一部分。在这过程中,他会对各种笔触,画笔方向,各种质地以及各种图形组合有进一步的研究和创新。”在这系列《向日葵》中,他大胆尝试用当时在法国刚上市的新型颜料,用不同色泽、不同光影、不同形态塑造不同的艺术效果,同时,凡·高始终让自己在再创作时沉浸在发明创新的精神状态中,因为他认为,这是一次提高作画技巧、重新阐述艺术思想的机会,就好比音乐家对于贝多芬音乐的不同诠释。凡·高如此忘我地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恰好印证了他的那句“我总是全力以赴地画画,因为我的最大愿望是创造美的作品”。
凡·高创作和再创作《向日葵》时显示出的自我批评精神,很让我受启发,没有已完成的艺术,只有被抛弃的艺术,同样,人生何尝不是这种不断修改、不断进取、不断使自己臻于完美的过程。摄影家可以在一个地方呆上几个月,每日重访同一地方,拍下它在不同天气、不同时间段的照片;音乐家会花很长一段时间练习同一首曲子,一遍遍揣摩作曲家的心思,力求表现出作曲家的本意,他们也会在很多年之后重新演奏这些曲子,以不同时期的人生感悟呈现出不同的艺术表现力;科学家会不断地重复相似的实验,从错误中寻找成功的方法;作为律师的我,会在自认为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一个客户的案件代理之后自问一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辩护,有没有更有利的法律可以适用……只有不断地自疑,不断地反思,人生才能有前进的可能。
凡·高曾说:“如果你听到内心有个声音在说,‘你不会画画’,那么竭尽努力去画吧,然后那个声音就会沉积。”我欣赏凡·高的这种执着与坚韧。如果当年凡·高少了这份坚持,改做了其他行业,那么现在世界上可能就少了这名伟大的艺术家,表现主义、野兽派的发展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作为一名常年在国外的中国人,我的人生之路也非一帆风顺,在外国学习和工作的过程中失败过很多次,被人质疑过,也质疑过自己,从一个自信满满的人被打击到一度消沉、落寞。当如今一切走上正轨,再回头看看过去,所幸的是,在最黑暗的时候,我始终没有放弃最初的信念,或许我比凡·高幸运,我有我的家人,我的好朋友站在我的身边,即使他们不能给我什么实质的帮助,但是在精神上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支持,好像是一艘艘护航舰,在我迷失或者犹豫的时候帮助我回到正常航道。
凡·高的一生几乎都被挤迫在命运的边缘,饱尝世态炎凉和接踵而至的创伤,但他反而鞭策着自己在逆境中寻找阳光,更强悍地成长。带着对凡·高苦难人生的理解,再度审视这幅作品,眼前的向日葵在我看来不再是简单的植物,而是诚挚而热烈绽放着的生命,犹如凡·高本人。难怪他当年说:“向日葵称得上是我的东西。”凡·高通过描绘向日葵,向世人表达了他对生命的理解,并且展示出了他个人独特的精神世界。
据《凡·高:一生》一书,凡·高其实死于他杀,而非众人所知的自杀。他之所以承认是自杀,其实是为了保护那个年轻人以免受法律制裁。每当我被人误解,遭受委屈,或遇到困苦时,我想想集各种不幸于一生,临终还说“这苦难啊,永远也不会终结”的凡·高一辈子都能以善良、关爱对待别人,我为什么不能以相同的姿态对待人和事呢。
这位向日葵画家向后人传递着这么一个信息:怀着感激之心对待家人,怀着善良之心对待他人,怀着坦诚之心对待朋友,怀着赤诚之心对待工作,怀着感恩之心对待生活,怀着一颗欣赏之心享受艺术,宛若眼前那灿若花开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