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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返自由之路:王霄的水印木刻创作
在现代版画领域内,中国传统木刻的创作空间相对较小,这既是文化氛围、艺术观念综合影响使然,也是技术传承、现代转换等现实难度的结果。如何继承中国传统木刻版画,进而将之转换为现代艺术的形态,表现现代生活的场景空间,表达现代人的切身感受?这是许多版画家的内心愿望和创作实践的方向。但对于青年版画家王霄而言,并没有那么多的宏大理想,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缺乏社会责任、文化理想和人文关怀的“80后”。恰恰相反,她将一切都寓于个人化的创作选择和身体力行中,并使之具体化,而非停留在浅层的形式和符号上。
王霄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研究生阶段主修中国传统木刻版画。王霄对传统木刻的兴趣可以追寻至本科阶段的学习,她的本科毕业创作也正是用水印木刻完成的。由于该领域的现代研究和创作成果匮乏,在研究生求学初期,王霄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对传统木刻历史进行梳理,并通过复制陈洪绶《水浒叶子》等经典之作较好地掌握了传统木刻的基本技法。不过,除《消逝的箴言》、《Dark green》、《Bamboo》等极少数作品外,她并不试图将自己的创作完全建立在“传统”的基础之上,而是更多地将对传统木刻的研习作为一种内在的修养。在自己的创作中,她则更为自由地发挥,通过镌刻、拼合、叠印、渲染等,营造一个具有现代感的、迷幻斑斓的艺术世界。这可能也正是她受到关注、获得赞誉的起点。
“无序”系列和“A True Story”(“一个真实的故事”)系列是王霄近年来主要的两个系列作品。“无序”系列是一批以山水风景为主要题材的创作。在最初的两件作品中,叠印的“山”和“水”是画面主体,这些山水形象选自古画中的一些常用模式,按照特殊的透视方式进行重新排列,水印的通透性呈现出视觉上层层叠加的效果,而朦胧的赋彩效果则进一步加强了混沌、虚幻的意境。与油印木刻相比,水印木刻由于材料原因不容易产生厚重的效果,王霄意识到这一点,有意地在视觉上对某些形象进行重色处理,拉开层次,如《无序之一》中的山、人,《无序之二》中远处的鸟群。但是,视觉效果只是艺术作品的敲门砖,她理想中的作品并不仅仅是“美”的,更是能让人进入和停留的,能负载文化和心理内涵的。因此,她逐渐弱化了画面的“绘画性”,增强了“符号性”,使山石、云彩本身更加独立,成为孕于整体之中,却又相对自立的审美元素。这种转变在《无序之三》、《无序之四》中非常明显。这些融会的思考和实践,在她以后的创作中保留和延续下来。
“无序”系列显示出王霄对水印木刻版画语言的积累和沉淀,显示出她多样的兴趣和探索倾向。稍后的“A True Story”系列作品可以看做“无序”系列的延伸,但却更为有机和成熟。“A True Story”是王霄的研究生毕业创作,在这个系列的作品中,她将画面的完整性和形象的符号性有序协调起来,层次更分明、形象更突出,不再刻意地寻求“传统”。它们既非全景式的山水风景,亦非传统木刻的平面符号。王霄喜爱花很久的时间观察浮云、流水,臆想奇异的动物,收集朴素却独特的石头,这些石头都不大,但形象、质感和色彩与众不同,充满可变性和多义性,令她着迷。这些形象统统被想象带入她的画面,并以隐含于流动空间中的人体形象作为情绪的出口,如《Green Water》中从石块和绿水中衍生出的人体,《Sunset Silk》、《On the Blue' B'》中大海里若隐若现的女子。这使得传统的山水符号不再仅仅是自然的再现,而是转变为拟人化的精神象征。时间与空间的逻辑隐退、消失,天地间隐藏着人体,山水中包容着身体,人之灵在自然中游弋,人之心在空旷中飘移。温润的水印木刻无疑是最好的载体。
与在大一统集体生活中成长的前辈艺术家不同,这一代青年艺术家充满个性,尽管都被统称为“70后”、“80后”,但从微观来看,彼此之间个性却大相径庭,致其艺术创作也千差万别。王霄爱电影、爱游戏,但内心却有怀旧而执著的一面。选择艺术、选择水印木刻,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不断寻找这个浮躁繁杂社会背后那种绝对个人的宁静,哪怕只是片刻的停留。木刻是一种手工性和程序性极强的艺术门类,但王霄恰恰喜爱这种“按部就班”,喜爱在“刻”与“印”的漫长过程中锤炼自我的心灵,享受精神的愉悦。她的作品对观众而言充满象征性和表现性,但对于身为创作主体的艺术家而言,却永远是个人的,甚至“行动”的价值远大于意义的“表达”。
作为现代人,必须全面接受现代社会及其制度的规诫,接受统一教育、集体工作、集中管理,在被允许的空间中思考,在既有的模式中选择生活,将自己的自由限定在别人的自由的前提下,否则便是异类,恰如卢梭所感叹,“人生而自由,却无罔不在枷锁之中”。在晚期现代社会,这种桎梏愈加强烈,正因如此,极度个人化的创作才具有了特别的意义,其行为本身便构成了艺术家的自我救赎。因此,王霄在“印”与“刻”中累积时间、耗费精力,重复进行“低智力”工作便具有了社会学意义上的抽样价值。在我看来,对于艺术家王霄而言,传统也好,艺术也罢,不过都是由此及彼的“理由”,而更为重要的是,在那些常被视为“机械”的劳作过程中,身与心均得以舒展,主体亦复返自由。文/盛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