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王悦阳
提起画家何森,熟悉当代艺术史的一定会记得他那些带有强烈表现性色彩的画面以及那些“颓废”、“堕落”的女孩形象。作为上世纪90年代的新生代艺术家成员之一,何森与尹朝阳、赵能智、忻海洲等艺术家一起共同代表那个时代西南艺术青年们对于社会的看法——他们并不像他们的前辈那样热衷于将自己的艺术与政治发生直接的联系,也不想与体制发生瓜葛,他们在激烈的社会演变中,选择了自我放逐与逃离。当然,由于具体成长环境的不同与偶然性的存在,在被问及为何选择如此的态度观看世界以及进行创作时,他们给出的解释也不尽相同。而何森给出的答案是——也许是自己的天性趋于宁静,或者是对于复杂社会的游离。
何森曾是“伤痕绘画”的代表人物。其以人物为主的照相写实主义的油画作品,细如发、轻似梦的惆怅的红灰色调,传递出或伤感、或激越、或凄迷的情绪。何森自言其作品表现的是“对成长的恐惧和对现实的逃避”。而如今的何森,面目清癯地坐在龙门雅集名为“晚归朝发”的个人画展之中,眼神平和淡然。“我承认,时间改变了我很多,或许我老了,也或许,时代改变了我们。”
找寻传统
龙门雅集展出的十余幅大大小小的作品,很难与之前的颓废女孩挂钩。纯粹以传统宋元水墨画为原型,油画笔取代毛笔,但覆盖着浓重的油彩的山水画中,依然可以看到作者强烈的情绪。在当代思维与传统意境中间,交融的崭新绘画手法,展现时空交错、今古映照的中国当代艺术新世代篇章。
从2004年末、2005年初起,何森将一张张为人熟知的古代大师作品“搬入”自己的画面。这在众多同行眼中“冒险”的行为,何森做得义无反顾。何森并非不顾及成熟的市场与既有的当代评论体系,只是他更爱自由地创作,正如他所说“天马行空”地作画与遵行自我意愿的前行才是最高享受。而这种“自由”也是今天中国的当代艺术能够为当下社会提供的最有意义的价值观。
事实上,当何森刚开始将马远、徐渭等古代绘画大师的山水“搬入”自己的画面时,许多人表示了担忧。这是一次极大的冒险:放弃熟知的当代图示,进入相对陌生的传统领域,对于任何一个画家来说都不轻松,尤其是像何森这样一位已经拥有一定影响力和成熟市场的艺术家。但何森仍然坚持了自己的实验,并且与艺术史中多次发生的“复古运动”不同,何森的“搬入”并非照抄,也不是恢复古人的趣味。在经历了五四、新中国成立、“文革”等等政治文化运动后,传统文化在当下除了残存的零星片段,已经失去了体系性的影响,虽然它在逐步恢复,但仍需时日。何森本人也毫不讳言自己对于传统文化知识的缺失,他将自己的行为定义为一种修炼与体验——在临摹古人的山水时,他也在体验画面背后隐藏的古人心境。这种体验一方面帮助他逃离纷繁喧闹的现实,同时也为他打开了一扇窗口用以观察在传统文化中古人观看理解世界的方式。
其实,在当代艺术领域,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再认识并非只有何森一人。作为“伤痕艺术”的代表,何多苓早在1990年代就开始将传统视觉中的大量元素融入自己的创作;周春芽则将中国文人绘画中偏爱的石头与桃花作为自己的创作主要图示;而陈丹青把古代的山水和名画以书籍的方式搬入自己的画面;曹静平、沈娜也在近期开始使用自己的方式绘制为人熟知的历史图符;青年艺术家郝量则一直坚持以南宋院体画中的工笔描绘当代情景……在这种种变化的背后,是中国本土文化的日渐复兴。
对此,评论家吕澎也特别着重指出:“作为画家,何森清楚中国绘画史上的图像的特殊性,当太多的画家利用意识形态浓厚的图像来解读当代问题的时候,何森将出发点放得更远,直接通过与古人发生关系来摆脱政治联想与意识形态反映论的习惯。这是新世纪新绘画的一种新的方向,我们在周春芽的桃花、曾梵志的风景里看到了敏感的艺术家们已经彻底地退回到历史的源头,他们从古人的作品中感受恒定的气质,他们敏锐地感到这个探索路线也许能够彻底地与西方艺术的文明背景形成强烈的对比。在全球化资讯即刻就能够获得的今天,寻求真正的个性与特殊性再一次成为艺术家新的目标,在这个目标的要求下,观念必须与感受相结合,当代应该与历史联姻。”
从回归到超越
出身于军人家庭的何森,从小就不是一个爱“热闹”的孩子。相比较枯燥的应试教育,何森毅然选择了绘画的道路。在试图考入四川美院附中未果后,何森进入了美术职高。虽然是时“文革”的影响并未消除,“社会主义写实主义”美学仍然是社会的主流,但幸运的是,在1980年代初,“伤痕美术”与“乡土写实主义”给何森带来了新文化的曙光。在经过重重的努力后,何森进入了四川美术学院学习,并接受正规的学院训练以及西方现代主义艺术与文化的洗礼。而此时中国传统的文化,对于何森来说,更多只是几个古代画家的故事或者是已经不具有现代价值的陈旧之物——王广义在1988年黄山会议中提出的一切“古代艺术”或者“古典主义”都应当是被清理的人文主义热情,因为那是虚假与脱离实际的。
直到2002年,早已因“颓废女孩”系列扬名的何森因为巴黎的个展去了欧洲,并借此机会遍览法国、德国、意大利著名的美术馆与博物馆,浏览了大量的西方美术史中的经典作品。在此之后,他又多次奔赴欧洲与美国,遍览经典。他在对西方的艺术表示由衷欣赏与称赞之时,也逐渐对将西方的艺术作为中国当代艺术标准与归途的看法产生了疑问,他开始认为中国当代艺术必须找到自己的内核才能真正地发展下去。
也许是强烈的文化形态对比所致,当何森在西方看到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形态时,产生了与国内完全不同的感受——“忽然觉得之前学习和看到的那些西方艺术一下就消失了,那种震撼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是从来没有过的。”在此影响下,何森在2005年开始了自己的尝试。
无疑,这是一种回归,更是一种超越。诚如何森自己所说的那样:“每个积极奋力前冲的人脑子里大概都藏着个格瓦拉似的英雄,每个谦恭缄默后退的人心里几乎也住着个嵇康般的隐士,这里根本无关荣耀与羞愧、自信与自卑、辉煌与黯淡,只跟天性和参照有关。这些年来,我从内心越来越不喜欢像‘国际化’的‘当代艺术’那种作品,因为这在渐渐成为有法可循的接近中国美术院校标准素描石膏像作业的东西。如今的艺术现实有点荒谬:我看很多形态大胆前卫的作品往往觉得似曾相识、却能在不少方式保守的作品中发现创造性。对我来说回望和前瞻本身就是分割不开的一回事,只是我们不断赋予它新的意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