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博石
靳博石:在您看来,肖像雕塑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田世信:仅发表一下我的个人看法。以我的作品《王者之尊》为例,这件作品非常直接地借鉴了中国古代绘画艺术,运用到了中国古代绘画艺术当中的线描,通过线描对人物造型的理解,将其立体化为雕塑。《王者之尊》的另外一个意图正如画册文章《与古人对话》中所表述的:通过与中国古人对话的过程,学习中国传统的绘画艺术——看看古人是如何用几根线就把人物非常生动、立体地表达出来的。《王者之尊》中的六尊肖像,除毛泽东以外的六个皇帝——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成吉思汗都是以古代绘画为依据,非常诚恳、老实地遵照中国古代绘画的线描立体化呈现出来的。在参照的那些绘画当中,我确实看到了中国古代绘画对人物造型的理解和认识。大家都认为西洋绘画、雕塑在肖像表达上拥有高超的技艺,但在我看来,它们不曾像中国绘画这么精彩、传神。
这组雕像能够让我花了两年多一直沉浸其中,是因为之前的一次台湾之行。我在台湾故宫博物院看到一张宋太祖赵匡胤的画像,简直是百看不厌,不论是脸部、手部,还是全身的线描,都十分精湛,无与伦比,令人折服。它引起了我的创作想法——必须将线描立体化!于是我花费了许多心思,寻找这些帝王的资料,甚至道具座椅,我也是非常认真地按照中国传统的造型特征格式,进行了老实的转移。创作的过程当中我动了很多脑筋,由于其他几位帝王的肖像可以运用彩绘,而毛泽东的肖像却无法使用这种方式,于是我想到了贴金箔的办法,如此便回避了很多的问题。
之后,在策展时,批评家邓平祥先生在主题思想上及对人物的剖析解析方面进行了进一步的升华,他在理论上的补充使展览更完整。展览中条幅的实用,使得作品在今日美术馆的展览效果更加庄重神圣。反观我之前的作品,如林彪像,无非就是写实,没有这组群像既传神,又能在中国人物线描造型的美感有较好的体会。
靳:关于那次展览,据我了解在作品材质上您也有新的尝试,不知在这方面您是如何考虑的?
田:我使用的方式是脱胎夹铸,这也是中国人在世界享有盛誉的一种铸造方式。如汉代马王堆等。脱胎夹铸自汉唐以来,就是世界造像方面上首屈一指的方式之一。这种形式可以运用大量的彩绘,方式接近绘画,同时,脱胎的方式也更容易凸显造像的体型线条。至于展览作品使用的材料玻璃钢,则是因时间紧迫所致。现在我使用的则是大漆,这也是一种传统工艺,它能够更好的还原作品肌理,也是一种及其环保的铸造材料。
靳:在那次展览的开幕式上,展望曾评价:这次展览标志着田世信步入了当代。七旬的您如何理解“当代”二字?
田:我自己倒是根本没想过这些。本身我就是个当代人,所以,如果说我做的这些东西步入了当代,也算合理。
对悲剧型性格人物的塑造偏好
靳:您曾在贵州待过很长时间,贵州的社会生活环境对您的创作有何影响?
田:雕塑还是发自于纯直觉的观察,是将自己储存在大脑中的视觉影像直接地表现出来,可以说不存在什么美化。我个人不喜欢那些美化后的所谓典型性的东西,雕塑应该表达的是及其真实、直接的感受。我创作过很多贵州题材的作品,因为在贵州的生活几乎将我与当地的农民、少数民族融为一体了。那时我在中学任教,常与学生以及学生的家长们一起吃饭、喝酒,言谈间,师生关系慢慢化作如家人一般亲密直接。我觉的不论是雕塑还是绘画,储存、记忆在大脑中的形象都是很重要的创作来源,那些生动的形象——言谈、相貌、行为举止……我做雕塑非常注重记忆,不主张西方那种用写生临摹的方式进行创作。我始终觉得,搞创作时还在面对模特,那是不行的。
靳:钱绍武先生就曾评价您为那种能一下子把握住人最生动、鲜活状态的雕塑家。我觉得在您的肖像雕塑中还有一类是具有装饰意味的,比如《秋瑾》、《谭嗣同》这两件作品⋯⋯
田:《谭嗣同》是我在大学时期十分敬仰的一位壮士。那时我常在历史博物馆翻阅关于他的书籍,也通过书籍记住了他的形象——拿线描一勾勒,存于脑海里的记忆就变得特别深。《秋瑾》也是。我喜欢这样一些带有悲剧性格的人物,包括屈原等。我很少去做那些顺风顺水的人物肖像,这与我的偏好有关。
靳:是因为您对这些人物命运有共鸣之感吗?
田:可能是。我到现在还记得谭嗣同说过的话:“各国革命都有流血牺牲,只有中国没有,以谭嗣同开始”。如此壮烈的一句,是不?还有像秋瑾年方三四十岁就壮烈牺牲,其中还有带有一些类似日本武士道的精神。
靳:您在创作中使用的材料种类非常多样,泥塑、木雕、石刻、陶,并且通常都是亲自来做,很少依赖工厂的加工。是什么造就了您对这么多种材料属性的把握能力?
田:我们那个时代的成长环境与现在不太一样。比如我为什么做了许多木雕?因为贵州木头多。那会儿我们哪有钱铸铜?翻个玻璃钢的钱都没有。再有,那会儿也不像现在,做雕塑还可以赚点钱回来。选择陶的材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用最土的办法,就地挖炉子,加一个鼓风机就可以开始了。那会儿每个月50多块钱工资,可以烧好多东西。像《自塑像》,用的是贵州家里水池中的一块石头,那时身体好,沙盘一磨,用两个半天就做出来了。
靳:您的夫人李梦虞老师曾经评价你“不一定是中国最好的雕塑家,但一定是中国最勤奋的雕塑家” ……
田:勤奋,确实。做艺术的人多少是有些神经质的,半疯似的需要表达来发泄很多内在。因为我需要,所以我很勤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