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成品介入对雕塑概念的影响：扩展还是消解

　　文/陈琳

　　无论对艺术史熟悉与否，相信没有人会对“雕塑”这一概念感到陌生，因为它早已作为常用概念融入了人们的生活。而且大多数现代人会理所当然的以为，“雕塑”的概念是伴随着古希腊令人惊叹的维纳斯和掷铁饼者一起诞生的，不然至少也是跟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基罗的杰作同时被创造出来的，总之我们坚信这一如此普遍、重要的艺术形式，其概念理应具有和其本身同样悠久的历史。然而事实是，“雕塑”概念的形成始于18世纪艺术分类学在欧洲出现以后，也就是说现代意义上的雕塑概念产生不过200多年，此前甚至它的上级类概念“美术”尚未从包括了音乐、建筑、诗歌的“艺术”概念中独立出来。现代人奉为经典的古希腊、罗马雕塑，在其产生的年代甚至不被认为是艺术，它们无法脱离其功能性而独立，只是宗教仪式中的偶像或建筑的附庸，直到19世纪真正意义上的美术馆诞生之后，这些古代建筑中的神像与三角楣饰带被从原来的环境中剥离出来，在美术馆的展厅中作为独立的艺术品被陈列和欣赏。

　　由此可见概念绝非伴随着事物自然出现的，而是经过人的构建逐渐生成的，而且由人工创造的事物其概念则更加复杂，其内涵和外延通常会随着事物本身的发展变化以及社会文明的进步而改变。“雕塑”也不例外，18世纪时其最初定义必然是根据此前已存在的形式和样态界定的。彼时的雕塑形式较为单纯，因而定义也相对容易，尽管有一些类似首饰或手工艺品的小型造像，仍处于难于归类的模糊地带，我们至少可以提炼出几个要素，作为对“雕塑”概念约定俗成的共识，便于后文的讨论，这便是——运用一定的方法在三维空间中创造形象；材料单纯而统一；具有恒久性；静态的。

　　正如前文所言，人工创造的事物其概念并非一成不变，自19世纪现代艺术开始兴起以来，刚确立不久的雕塑概念便不断受到挑战，富于创造力的艺术家们不断做出新的尝试，探索并拓展着雕塑的疆界。其中以达达主义为主的艺术流派在创作中大量运用自然或人工的现成物品，尽管不同的艺术家应用现成品的动因与方式千差万别，但其结果必然是对雕塑的概念产生影响：

　　首先在造型方法和语言上，传统雕塑一般采用雕刻和塑造两种方式，即在硬质材料如大理石上进行削减，在可塑的软性材料如泥上进行堆加，简而言之传统雕塑手法就是对造型材料进行加减，从而塑造出理想的造型与体量。而现成物的应用则消解了这一造型方法，毕加索的著名作品《牛的头像》，艺术家将自行车的车座和车把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抽象而不乏生动的牛头，他保持和利用了现成品固有的造型，只是通过组装将其结合在一起。

　　其次使用的材料，毋庸置疑现成物的介入对这方面的冲击最为直接而显著。传统雕塑通常采用青铜、大理石、木材等坚硬、具有持久性的材料，而且通常一件作品只采用一种材料，美术史家温克尔曼面对古希腊艺术发出那句著名的赞叹“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也包含了材料的层面。现成物介入雕塑后，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因为现成物，尤其是人造物品本身通常都是由不同材质构成的，而现代雕塑中同一件作品有时会运用多件现成物，杜威汉森著名的作品《旅行者》，两位硅胶塑造的仿真游客所穿的服装就是普通的成衣，材料的多样性显而易见。

　　其三持久性，这一点与材料是密切相关的，传统雕塑运用的材料都是持久而稳定的，而且通常是一个统一的整体，绝对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而现成物的材质包罗万象，难以保证每种材料都同样经久不变。并且这里还包含着一个观念的变化，古典艺术追求经典和永恒，而现代派尤其是达达主义，其宗旨就是要解构艺术、打破经典，他们创造的作品不会以恒久性为追求，甚至会进行有意的回避。

　　其四动与静，早在18世纪美学家们热衷于为艺术分门别类时，雕塑和舞蹈都被归为空间艺术，最大的分别便是雕塑是静止的而舞蹈相反，可见静态是传统雕塑最基本的属性。然而大多数运用现成品的雕塑，其结合方式相对松散而灵活，具有装置的属性，为局部甚至整体的动提供了可能。

　　由于现成品的介入，雕塑的形式空前丰富起来，其边界得到了极大的扩展，然而另一方面传统雕塑的几个最基本特性都受到了冲击，雕塑唯一仅存的内核似乎只剩下其空间性，然而在当代艺术语境之下，对已有艺术观念、形态的不断消解和打破，也正是新的扩展和建构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