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 人
有“洛可可世纪绘画大师”之称的布歇不是受到每个人推崇。与其同时代的狄德罗就直言不讳地谴责布歇画风过分夸张,矫揉造作。在翻阅布歇的画册时,我也有些赞同狄德罗的看法。因为布歇的画基本上都被奢华和艳丽充满,比比皆是的神话人物差不多只给人纯粹的感官冲击。但读到他那幅《苏格拉底之死》时,我改变了对布歇的观点。
这幅画未注创作年代,不晓得是布歇早期之作还是晚期之作。只从那些随心所欲的笔触和开阔性构图来看,应属画家成熟期之作无疑。但需要说明的是,如果不是从布歇画册中看到,我不会想到它出自布歇手笔。该画一扫他惯用的浮华色泽,全部采用淡褐色调,并以钢笔素描完成。画中的苏格拉底应是饮鸩之后,在监狱床上躺卧,其门徒围绕身边。并不透风的监狱深处,厚厚的窗幔飘摇,令人感到浓重的悲剧气氛。
布歇并非悲剧人物,年少即成名,到谢世前五年的1765年,更是荣膺为法国皇家首席画家,并登上皇家艺术学院主席的宝座,几乎占据法国十八世纪画坛的统治地位。一帆风顺的人生很难使人有悲剧情怀。布歇作品极尽艳丽和奢华,原因之一,不外乎这二者就是他人生的底色。
一个不曾体味过悲剧的人会有悲剧情怀?
在回答之前,我们首先会遇上什么才是悲剧的问题。众所周知,从苏格拉底开始,欧洲文明才获得对知识权威的维护起点。十九世纪的尼采也恰恰从古希腊美学入手,开始其毕生的哲学探索。正是在对古希腊的悲剧探索中,尼采得出悲剧的定义,“悲剧是把个体的痛苦和毁灭演给人看,却使人获取快感。”人对毁灭会有快感?尼采接着解释,这世界本来毫无意义,但正是在悲剧的生成中,世界被赋予审美的意义。这样一来,现实的苦难就化作审美的快乐,无意义的世界就在人生的悲剧转化为世界的喜剧当中获得意义,人生由此得到的肯定是最高肯定,所以悲剧才是肯定人生的最高艺术。
从表面上看,布歇功成名就,婚姻美满,但从他纤细的画风来看,布歇对生活和世界的敏感怕是罕有人及。敏感之人往往能突破外观幻象。外观一旦突破,看到的就不可能不是世界和人生的可怕真相。布歇的大量画作,很难说是他真正想画的作品,之所以要画,相当程度上是为了跻身皇室和得到当时社会认可。对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说,不得已而为之的作品往往会给内心带来不易觉察的伤害。从这个角度来说,布歇对人生的悲剧体味着实比常人体味得更深。
这幅不像布歇之作的布歇之作,或许表达了布歇掩埋最深的内心感受。当我们细细品味,或许就能品味出悲剧对人生的介入支配。几千年来,苏格拉底的命运笼罩欧洲。布歇画出的或许不仅是历史,而是他终于懂得,没有谁的人生,不在经历他必然经历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