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子
在西方上世纪的百年艺术史里,女性艺术家的身影,虽然相对比中国女性的多一些,却仍然寥若晨星。
奥基芙是几颗杰出的星星中很闪亮的一位,既在于她创造了自己独有的艺术语言,更在于她将一种精神,抖擞地贯彻了一生。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呢?
是一种恒定如一的精神,是一个人向着朝阳,一心往前走路,去求证自己预设的某个理想,在不在路尽头的精神。
一心往前走路是容易的么,不然,这种可能性太不确定了。某些轻微的人生事件,比如遇上某个人、经历某件事、听到某句话,都有可能让人推翻以前的想法,改行其道,就此与心中的道路作永久的告别。
奥基芙经历了好些事,好些人。不过,在遇过、经历过之后,她照旧迈步向前。
因之,最后,她的理想被她抱在怀里。
而与奥基芙同时代的另一位美国女摄影家李•米勒,就缺乏奥基芙的这种恒定心,也因之,她的人生版图,几可算达越巅峰,却又半途而废,令人扼腕叹息。
一个女人要长成什么样子,才会被形容为“美得闪闪发光”?
看到李•米勒(Lee Miller1907-1977),就明白了。
不巧笑倩兮,不明眸顾盼,几乎没有肢体语言,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坐在那里,月亮般皎洁的光芒,就放射出来。
不是曼•雷的镜头才让她有这绸缎般的美,她在街头云淡风轻地走过,望向她的眼睛就会痴呆。
普通人呆一呆也没什么,那曾经的美国现代艺术家群体,顶尖的Vogue杂志,都曾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为她的美发呆。
她身上最致命的美,是在一种高贵的神态里,暗伏着无声的野性和叛逆的气质。
温顺之美可控,叛逆之美却难以把握,李•米勒的叛逆气质,让人头痛,也最让人销魂。
这几乎可以解释,为什么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美国与巴黎时尚界与艺术圈,简直像是她的天下。
李•米勒对自己的美貌不骄傲,也不谦虚。她自然收下美貌带来的一切:好情人,好时光,好机遇,穿梭于巴黎与纽约之间,做着上流社会的宠儿,时尚杂志的超模,以及,成为一名实验摄影师。
她有着极其聪明的头脑,在不想做一件事情之时,下一件事情马上便能做得很好。
做时尚杂志是一份青春的职业,人们往往遗憾不能做得更久。可李•米勒还在青春满满的时候就对此职业显示了厌倦的心气,她无法呆呆地站在聚光灯前,一直听人对她说“对,头再侧一点。对对,眼神平视。”这样的调调儿。
所以她放弃了做模特儿,跟曼•雷学摄影。
曼•雷(Man Ray 1890-1976)是她的情人,是闻名世界的超现实主义摄影大师。那时那刻,还有谁能比曼•雷这样的人更有资格教她?她迅速地掌握了所有的技法,还无意中与曼•雷一起,发明了一种叫“过度曝光法”的摄影技术。
不过,学会技术的那天,就是她对情感也感到餍足的那一天。
曼•雷绝望地望着她离去,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她成为一名独立摄影师、有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之后,名家尽皆涌来,以坐在她的镜头前为快乐。
她确实也拍了不少上佳的人物肖像作品。这些作品没有赶上曼•雷的水平,但在相当的水准上,还是显示了她不凡的才气,说她名师出高徒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此时,李•米勒还远没有到三十而立的年龄呢。
不过就在美国权威杂志把她评为七位活着的最佳摄影师之一时,摄影对她已显得空无一物了。她关了工作室的门,与新恋爱上的埃及铁路巨头,去沙漠过新生活去了。
但所谓新生活,对天生野性的李•米勒而言,也就新那么一会儿。不过三两年,埃及商业巨头又被她置于一边,她又回到她从前熟悉的现代艺术的生活圈子里来了。
她要什么,或不要什么,都是无法管束的事情。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全了李•米勒易于冒险、不甘心于平淡生活的天性。在她三十五岁的1942年,她再次拿起相机,随美军上前线作战,成了一名随军战地记者。
她从前线发回来的残酷的战争纪实画面,大多都在Vogue杂志上发表。
在这里,我们不仅看到了李•米勒面对死亡的勇气,那是她叛逆精神的最闪亮的至高点。同时也看到了真正的时尚意味着什么,它不是今天的中国人理解中的那种“犬儒小清新”的时尚,而是共同直面现实的人性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