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纳的作品经常被贴上“时间雕塑”的标签,但它们同时还延伸出另一种特质——时间的维度
钱梦妮
在上海外滩十八号的大堂里,吊着两个带金属网罩的电风扇。它们面朝彼此互相吹风,慢慢地分开,远到一定的距离时,发动机便停止运转,于是两个垂坠在一起的风扇将势能转化为动能、回落到原先的位置。安静地贴面数秒,风扇重新旋转起来,于是又开始新一轮的“吹开——停止——聚拢”的循环。
这个装置作品原先有着更诗意的名字“亲吻”,无意之间暗示了艺术家罗曼·西格纳(Roman Signer)作品常常给人的拟人感觉。
曾经有报道说西格纳为人的严肃与其作品的幽默形成两相对比,但他女儿却不这么认为。“我爸爸不是个很严肃的人,”芭芭拉·西格纳对《第一财经日报》说,“他在搞艺术的时候有着严肃而严谨的态度,但私下里的他却很喜欢聊天,喜欢各种有趣的事物。”
今年75岁的西格纳是瑞士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他工作的领域涉及爆破、偶发、时间雕塑和行动。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他曾经多次参加过威尼斯双年展和卡塞尔文献展。尤其是1987年的卡塞尔文献展,作品《行动与纸》成为了行动、爆炸、雕塑、现场、媒体各个方面最重要的事件,被纪录和传播。他的知名作品数不胜数,美国的MOMA拥有他百件作品的收藏。
西格纳此次展出的作品《有两个风扇的装置》,由外滩十八号委约创作,由kunstgiesserei(圣加仑艺术铸造)担当试验和制作,展览将持续到11月。作品仿佛是这个夏日的一缕清风,也是在公共空间的一个小小的介入。
时间雕塑家
西格纳的作品经常被贴上“时间雕塑”的标签。因为它们和传统雕塑一样由普通物理材料构成,具有三维造型;但同时还延伸出了另外一种特质——你可以把它看作“第四维”——即时间的维度。时间雕塑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形,让观看者的注意力集中于整个事件的过程、物体前后的变化以及在过程当中所爆发的力量。
首先,他热爱使用各种各样的日常物品:帽子、桌椅、雨伞、雨靴、气球、自行车、烟火、单人皮划艇。据他女儿的说法,他们全家都有某种程度的恋物倾向,“妈妈喜欢收集漂亮的玻璃杯、金属匣子,她也是一名艺术家。”
艺术家自己则认为,他所做的一切艺术作品都是个人化的,不是为了展示出来给人们看,而是自己独自的行为。生活用品既方便获得又成本低廉,可以很好地支撑他这一说法。也正是因为这种遗世独立的态度,使得西格纳在三十多岁时才被外界注意到。
他利用简单的物品精心设计一场行为动作,虽然也需要反复试验与更改才能达到满意的效果,但毕竟艺术作品本身的发生过程往往只有一瞬间或者几分钟。于是西格纳会找助手用拍照或摄影的方式纪录下来,或者静止或者动态——因此而框住了整个作品以及其中所蕴含的能量。
比如说,1983年的作品“带火箭的帽子(Cap with Rocket)”。西格纳戴着一只毛线帽,像电影里的银行抢劫犯一样把帽檐拉到下巴,遮住整个头脸;同时用绳子把帽子与一只烟花连接起来。烟花被点燃之后迅速地冲上天空,也连带着将帽子卷走,于是艺术家头脸被暴露了出来。
在1992年的作品“凳子——Kurhaus Weissbad(Stool——Kurhaus Weissbad)”中,一只四条腿的木凳被艺术家精心设计过的炸弹炸飞出窗外,然后在空中滑翔了几秒,最终坠毁。
1989年和2001年的作品“公文包(Attaché Case )”,艺术家用小型直升机吊起一只浇筑了水泥的公文包,升到大约一百米的高度之后再将它抛下来。于是这只沉重的公文包像个陨石一样在草地上砸出了一个很深的坑。
而当人们欣赏这些作品的时候,不但能感知到艺术家在这些转瞬即逝的行动之中所表达出来的迷人智慧,而且还可以体会到某种无可名状的幽默。
美丽而又转瞬即逝
罗曼·西格纳总是着迷于捕捉时间。在他的作品中有两种途径来向人们展示时间施与物体的魔力:一种是快速的,比如爆炸、飞走;一种则是缓慢的,比如冰的融化、小艇的沉没。
或许这与艺术家从小生长的自然环境不无关联。“父亲出生在瑞士东北部城市阿彭策尔(Appenzell),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有着山野和田地,我现在定期都会去那儿看望父母。”芭芭拉说,“他从小就在大自然里玩耍,每天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研究云朵、河水跟山丘。”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尤其会注意到时间的痕迹,与人造的城市不同,那种安宁寂静却又刻不容缓的时间无处不在:叶子变黄、云彩飞过、河流结冰、花朵盛开。在西格纳很多作品中都可以看到自然的影子。
“父亲最着迷的东西是火山。”艺术家的女儿说,“平时也许会安静沉睡好多年,到了某一时刻突然爆发。他喜欢的正是那种力量。”在西格纳1986年的作品“Kamor”中,他在一座死火山的山顶用大量的火药制造了一次爆炸,那短短一阵的火光以及随之升腾起来的烟雾给人以错觉:仿佛那座死火山喷发了。
除此之外,日耳曼人规矩、刻板的性格也在他身上有所体现。他喜欢巴赫,喜欢建筑,年轻的时候在建筑事务所画过施工图纸——后来他成为行为艺术家之后,也还常常用非常精确的方法画过自己设计的作品装置图。也正因为这种拘谨与精确,使得他的每件作品虽然极其简单,却一点儿也不粗糙。从某种角度来看,从普通的雕塑到时间雕塑的这一步转变,既美丽又简洁——或者借用艺术家自己的话说,很基础。
瑞士评论家瑞秋·威瑟斯(Rachel Withers)认为,西格纳的作品非常直接,同时还具有充满诗意的柔软性,在它们面前,所有的艺术评论都会显得多此一举——就像是一个愚蠢、卖弄的笑话。因此也有人认为,如果谁试图对时间雕塑做出解释,那么也就等于对它们造成了误读。
西格纳作品的材料与手段其实都很有限,但他却借此表达出诗人般的多重腔调:从忧郁到恐怖,从迷人到暴力,从肃穆到愚蠢。而所有这些指向四面八方的因素混合在一起,反倒又充满了和谐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