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报记者 郑依菁
“我去过巴黎、看过高山,去过很多地方,但我一看到外滩就觉得这是世界的中心。我见到外滩的每个人都在笑、都在跑,你们正朝着快乐、富裕、幸福、荣耀的道路上走去,这是属于未来的颜色。”
被誉为捷克国宝级摄影大师的简·索德克第一次来到上海。与去年在北京时的西装革履不同,这次索德克三天都穿着他挚爱的黑色印花衬衫,戴着墨镜,一身潮范儿出现在众人面前。索德克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参加Lens杂志和捷克驻华使馆为他举办的个展“我所做的是记录一生所遇的人”,展览在全摄影画廊举办,持续至3月24日。
他到的那天恰逢滚石乐队在夜晚的上海咆哮,索德克问,“你们去听演唱会了吗?他们唱得怎么样?”索德克摆出挥舞拳头的摇滚姿态说,“滚石和我一样幸福,我们都很老了,但他们还可以唱歌,我还可以摄影。”事实上,年近八旬的索德克比滚石主唱米克·贾戈尔还要大8岁。
索德克无时无刻不在强调他很老了,“你们都很年轻,而我经历过所有事,包括真正的战争”,但他又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消除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迫不及待地讲话和回答问题,一旦话筒不在他的手中,他就精力旺盛地蹦跳着,当记者要求给他拍张照,他把双腿分开到筋骨能承受的最大限度,摆出了一个“大”字形。索德克的女朋友今年32岁,他们在一起10年了,有两个孩子。今天,他们在北京的捷克大使馆举办婚礼。这是索德克的第四段婚姻,去年,他们因为忘记带准生证而未能在北京完婚。
在索德克看来,摄影是最有效的阻止时间的手段。“尽管我们有文学、有音乐,但摄影是唯一让时间停止的方式。”他指着那张抱着初生婴儿的自拍照片,“他刚出生3个小时,而我那时已经三十几岁了。我们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中,这就是摄影的魅力。”
与卡夫卡是远房亲戚
不喜欢昆德拉
简·索德克1935年出生在布拉格,他的父亲是犹太人,因此他有一段在集中营生活的经历。童年的经历往往被认为会影响艺术家一生的创作,但索德克并不这么看。他极少刻意地利用童年的资源进行创作和对战争反思,与此相反,他最为著名的一系列作品恰恰被认为是不正经的和色情的。“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童年的经历无法去影响现在我做的事情,我喜欢拍摄一些大的女性和她们的大胸脯。”当一个裸体女孩儿举着枪对准自己的嘴巴,索德克想表达的并非反战,他用了“erotic”(色情)这个词,来消解人们可能赋予这张照片的沉重意义。
索德克同样不喜欢被扣上犹太人的帽子,或被拿来与卡夫卡、昆德拉做联想——这几乎是每个人都在问的问题。“卡夫卡和我是远房亲戚,他的妹妹嫁给了我的叔叔,但我不认为他是天才。昆德拉我不喜欢,他很伟大,但是我让他为我的摄影书写序时,他的秘书推说他很忙。”索德克说,“犹太人的身份对我来说不意味任何事情,我的作品和种族没有关系。我在布拉格住了79年了,我没有见到任何卡夫卡留下的精神遗产,尽管每个人都穿卡夫卡的T恤,但是没有人读他。我们是世界的公民,天才和伟大的说法都是狗屎,所有人只是马赛克墙里的一小片。”
内心住着一个动物
向往肉体之爱
17岁时,索德克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一台小布朗尼型业余塑料相机。由于经济拮据,索德克早期的拍摄常常使用自己和家人、朋友作为模特,“因为这样最省钱”。他站在咖啡馆前,坐在火车铁轨的栏杆上,他抱着婴儿,或与姑娘亲吻,早期的作品尚未形成夸张而强烈的戏剧感,但他已经学会将世界当做舞台背景,摆布着自己的姿态。
索德克的照片中出现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孩子,但最多的是他的女朋友们。1970年,索德克的婚姻破裂,他搬入市郊一处公寓的地下室,开始了室内创作的生涯。在斑驳的墙壁和造作的灯光布景前,索德克记录下青春期少女、历经沧桑的妇女、孕妇、夫妻们的故事。照片中的女孩大多赤裸身体、举止乖张、散发出强烈的刺激感。没有人知道这些女孩是否都与索德克发生过关系,但索德克承认自己风流成性,子女无数。他说自己10岁时,就感知到自己“内心住着一个动物,向往肉体之爱”。
索德克对肉体的痴迷曾一度引来秘密警察和公众的指责,但索德克认为,女人是光荣和英勇的,“我脱掉女人的衣服,由此她才能变得永恒。”在一张曾被视为黄色的照片中,索德克对上海观众“辩解”道:“男女这个体位不能做任何事。”看到底下的观众都笑了,索德克说,“你们很幸运,你们都懂的。”
尽管索德克呈现的女性形象有一些显然的共性,譬如,肥胖、甚至粗俗。但索德克说,“我从不挑选模特,我拍摄我遇到的每个人,展现每个人的美丽,这是我的职责。”索德克镜头下的女人如同圣母玛利亚般充满母性的光环,用她们的乳房哺育人类,他用孕妇的肚子象征人类的生命周期,用丰满的臀部来表达富足与美好,将少女的无辜视作最纯洁的东西。在一张照片中,一位强壮的妻子轻松地横抱起她的丈夫,当索德克看到这张照片,马上与自己的女朋友现场示范了这个动作。“在捷克,妻子比丈夫更强势,女人拥有强大的力量。我听说古代中国以肥为美。我的女朋友有100多公斤。”
不过,索德克并不乐意别人称他为裸体摄影师,事实上,他最喜欢也最受欢迎的照片之一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养的小狗,“它不是裸体,它穿了大衣。”索德克说,“我从它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伤害。”
马良托人带给他一句话
“我年轻时拍完照片总是印三个版本,黑白的、棕色的和彩色的,每次问我的朋友们哪张最好看,他们都回答彩色的。我希望我能变得很火,俗气的彩色大家都喜欢。”从1977年起,索德克开始对他的照片进行人工着色。尽管最初这一想法是为了作品更加好卖和更受欢迎,但人工的痕迹却赋予了照片新的内涵,也模糊了照片的时空界限,令其更具普遍意义。“很难判断我的作品哪些是以前拍的,哪些是现在拍的,没什么区别。”索德克甚至故意将作品标注的创作时间提前100年,消除时间感的照片似乎更加具有永恒意义。
索德克不喜欢直接拍摄彩色照片。“我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来上色,如果我想把一个女人拍成蓝色,现实中实现太麻烦了,而在后期只要几分钟就能把她画成蓝色。”但同时,索德克很厌恶Photoshop软件。
索德克用这种侵略性的方式创作,尽管他不挑选模特,但那些模特一旦踏入他的空间,便成为任他摆布的演员。索德克将自己的地下室布置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舞台,充满张力的戏剧性场面屡屡上演。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汗衫、摆出一副挑逗架势的“玛丽142号”、在火灾中受伤致残、骄傲地看着镜子的“我爱的美丽女孩”,这些人物像布满了情节和线索,仿佛索德克正与她们进行一场对话。
索德克的这种拍摄方式影响了许多摄影师,上海摄影师马良便是其中一位,马良的许多作品同样充满了表演性质和艳俗的气质。在摄影展的开幕式上,马良托人带给索德克一段话,“一位中国摄影师因为你的作品走上了摄影之路,我想感谢你这位未曾谋面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