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维安·迈尔：当代玛丽·波平斯和她的禄莱相机

　　柳莺

　　2007年的一场小型拍卖会上，一个装满胶卷底片的箱子被约翰·马鲁夫以380美元的价格拍得。当时，这位在二手跳蚤市场混迹长大的年轻人只想为他讲述芝加哥历史的新书寻找几幅合适的配图。对他来说，底片并非精贵之物，他从事古董营生的父亲和兄长曾经从自己家中清理出好几箱类似的玩意儿，并毫不吝惜地将它们统统遗弃在垃圾箱中。然而，出人意料的惊喜在眼前展开，这些由一名叫做维维安·迈尔的人拍摄的照片质量惊人的高。于是，马鲁夫从其他拍卖者手里收购了更多底片，逐一冲印，并再一次为这些作品发出了赞叹：无论是构图、用光还是情绪的把握都显示，这位籍籍无名的创作者灵气逼人，甚至可以和当代摄影大师海伦·莱维特、戴安·阿伯斯相媲美。

　　她擅长人物肖像和对瞬间事件的捕捉，并对悲剧和喜剧氛围的营造胸有成竹。奇怪的是，对于此人，谷歌竟然一无所知。一段时间之后，他在网络上偶然搜到了维维安·迈尔的讣告，由此她的遗物在无人问津的仓储公司被重新发现，这其中包括大量尚未被洗的胶卷，数量差不多有十万多之巨。这桩可能会改变摄影史的天大新闻，一时间激起了艺术界的喧哗与躁动，马鲁夫开始严肃认真地对待起这桩工作。

　　《寻找维维安·迈尔》记录了马鲁夫抽丝剥茧，将一个天才摄影师重新还原的历程。好奇心带领着他一步一步接近维维安·迈尔曾经的生活，通过各种信息的综合，逐渐拼贴出这位当代玛丽·波平斯在世时的双面人生。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神秘人物，四十年来在不同的家庭做保姆和家庭教师，她做家务、看孩子，更多的时间则带着双反禄莱相机四处闲逛。她对自己的身世缄默不语，周遭的人只知道她是来自法国的移民，从未结婚生子，其余的一切皆模棱两可。“垃圾收集者”、“疯狂地拍照”、“自称是间谍”……只言片语的形容从不同受访者口中涌出，加重而非澄清那些围绕在她周围的谜团。那些曾经雇佣过她的家庭都只是她生活中匆匆擦肩的过客，碎片化的叙述和讲述虽然勾勒出维维尔·迈尔的片片剪影，却始终无法将真相弄得个水落石出。其中人们最大的疑问是：既然如此钟爱摄影，为何她生前从未公开过任何自己的照片？这一困惑也曾一度阻碍马鲁夫的探寻，因为在他看来，倘若维维安·迈尔不愿意他人看到自己的作品，泉下有知的她会不会对自己死后的名声大噪感到愠恼？

　　一封字迹模糊的信笺把马鲁夫的视线拉向了法国一个名叫圣博纳的小村，这个村庄的教堂尖顶，曾反复出现在维维安·迈尔的照片中。作为追寻者的马鲁夫也第一次跟随指引，来到了遥远的欧洲。他终于来到了维维安·迈尔的故乡，见到了她尚且在世的亲眷，以及她母亲留下的古董相机。整部纪录片中最为动人的时刻，是经营照相馆的白发老人重新看到这封信笺时眼角的泪水。维维安·迈尔在信中用法语写道，“我喜欢半光的照片，请千万用你最好的纸张帮我冲印”。这位在美洲大陆举止古怪的女人，仍旧和她的家乡人保持着平常的交往方式，她稍带偏执的语句也让旁人松了一口气：原来，她并没有想让自己的作品一辈子被尘土掩埋。也许是有什么其他的客观原因，使她从未得到机会大规模冲印自己的劳动成果。

　　和去年大热的纪录片《寻找小糖人》一样，《寻找维维安·迈尔》试图在模糊不清的历史中发掘被遗忘的人和事。这样的电影之所以动人，大概是因为影像的诉说方式唤起了观看者对记忆的向往，而主人公刻意隐世的态度，也激发外人更多更剧烈的好奇心。可以想见，倘若生活在自媒体时代，维维安·迈尔也许不过是一介平凡的文艺中年，她所摄下的照片，也极有可能变成了社交网站上访客鼠标匆匆的点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之所以身后足够伟大，是因为生前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当我们面对堆积如山的胶卷盒目瞪口呆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的照片冲印放大，再满怀虔诚地陈列在画廊与博物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