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年平遥国际摄影大展期间都会下几场雨,今年的雨仿佛比往年来得更早、更绵缠一些。9月16日上午,本报记者与山西晚报拍客李锁英一起乘车从太原出发,去平遥,去和懂摄影的名家聊一些有趣的话题。一路上,雨一刻未停,到达平遥后雨势仿佛更大更猛了些,伞举着都吃力,一件毛衫显然是穿少了。
进古城已至中午,坐电瓶车,七拐八绕找到鸿鹄客栈,好多年了,这里都是组委会的根据地。见到摄影大展艺术总监张国田的那一刻,真是眼前一亮,在他身边还站着两位着装个性的女策展人。一位齐刘海高束髻,外兜一件白色蓬蓬袖防雨夹克,另一位几何图案的大披肩,搭配橘色甩脚裤。她们俩都是刚刚才从北京赶到平遥的。我们的话题就从平遥初印象展开了——
受访嘉宾
张国田
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摄影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至今,一直担任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艺术总监。
陈小波
著名摄影理论家、评论家,中国顶级策展人,新华社高级图片编辑。被认为是中国最有名的报道摄影编辑,被业内杰出的摄影家们引为同道。
孔宁
经历涉及法律、写作、电影、油画,是北京知名的跨界艺术家,油画作品用色大胆,被很多艺术机构收藏。她设计的玫瑰城堡也是北京文化艺术家们相聚的地方。
李锁英
太原市中心医院肿瘤科放疗技师,爱好摄影近十年,以拍摄群众体育活动见长。今年他拍摄的一组冬泳的图片会在本届摄影大展山西晚报视觉展厅展出。
为什么有人说摄影展看不懂
山西晚报:听说孔宁老师是第一次来平遥,对这儿印象怎么样?
孔宁:太喜欢了,这儿古朴、宁静,简直美得让人窒息,有一种穿越心灵的感觉。但越喜欢越遗憾,我在这偌大的城里走了一圈,居然没有看到一件摄影作品。我们的摄影节办了十多年,这已经成为平遥城的一张名片,为什么不好好地利用这张名片,把那些美丽的影像挂出来,让大家随时随地可以欣赏呢?难道非得把它们藏到展馆中,还非得等到9月19日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才能展示吗?我们的路灯、我们的垃圾桶,那些小商贩售卖车上的凉棚,客栈里的墙壁甚至每一间客房里,都可以用摄影作品来装饰啊,为什么不利用呢?
张国田:陈小波是中国当代一位非常杰出的独立策展人,从第一届平遥摄影节开始我就与她合作,她策划的展厅总能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比如去年她做的那个主题《中国式合影》,在我们摄影圈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但我最想说的是,今年,她给我带来的最大的惊喜就是请来了杰出画家、设计师孔宁。(起身握手,众人大笑)
山西晚报:但我也听很多观众这样评价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说这个展其实就是找个理由每年让大家去一趟,谁能记住每年展些啥啊!这说明很多照片大家看不懂,所以这就存在一个美学普及的问题,如何让艺术走进寻常百姓的生活,让大家学会欣赏,理解艺术。
张国田:平遥国际摄影大展为什么能走这么多年?来的人未必都能看懂每一张图,但他们还是年年来,为什么?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在用一个城在做搭载平台,我们的影展依托于古城这种特有的建筑元素,让作品有了新的视觉感观。否则大家在电脑上就能看作品了,来平遥做什么。
至于你说的美学普及,我更赞同这应该是一个自我熏陶的过程。艺术就像生活,是有选择的。每个人在读作品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喜好,艺术家们将作品呈现在大家面前时,也是一个寻找知己的过程,你读懂了,喜欢了,说明你和这件作品有缘分,可以多驻足一会儿,甚至拍下长久回味。你读不懂,不欣赏,飘过,继续寻找你的气场。
陈小波:我觉得这还得从中国的历史进程上去看。1979年,中国对世界上最大的贡献就是解决了文盲的问题,但在这之后我们面临着建设、发展等一系列问题,美盲问题就只好先被放了下来。以我为例,虽然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但家里有五个孩子,一到周末父母最关心的是如何做完很多的家务,全家人吃什么、穿什么的问题。可是和我们同龄的欧洲人,整个美学的教育是持续的,人家的周末就会考虑是去美术馆还是博物馆。我在法国农村见过几位挤牛奶的老太太,干完活就会穿着盛装来参观我们的展览,她们会觉得那是她们生活的一部分。我相信平遥城里的小孩将来长大了一定会和别的地方的小孩不一样。因为他们就生活在一座博物馆中。
只要能拍专题就是独立摄影师
山西晚报:每届大展都会设计一张主题海报,历届海报形式多样,像图片啊、剪纸啊这些元素都用到过。但从2011年起,平遥国际摄影大展的海报开始以文字的形式设计,第一年是“协”,后来是“森”,然后是“品”,今年又是“众”,以后都打算这么延续下去吗?
张国田:最开始我是随意翻字典,翻到这个“协”字,看到它的繁体字左边一个“十”字,右边三个“力”字,一下子就来了灵感:“做了十年,三级政府给力”,另外这个字还有团结协作的意思,多好的喻意啊;第二年是个“森”字,当时平遥摄影大展做十一年了,可以说已经从一棵小树长成森林了;第三年的“品”字寓意着大展越来越有品位了;今年这个“众”也是别人想的,意味着从今年开始,作品将着力惠及民“众”、贴近大“众”、超群出“众”吧。明年应该不会再用三个重叠的字了,但应该还会继续沿用汉字来设计海报。既然已成风格,我想就这么延续下去。
山西晚报:“惠及民众”“贴近大众”,这个喻意真不错,就是应该多推出一些让普通百姓看得懂的作品。
孔宁:我从前年开始设想,地球就是我最大的艺术空间。今天记者提的这个话题非常棒,如何让艺术走入寻常百姓的生活呢?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明年征集十万二十万个七八岁孩子每人画一片叶子,并在自己的作品上写一句话,然后我会把它们重新设计成一个大的叶子去参加联合国的一个活动。我还要把这些作品做成册子送给所有参加绘画的孩子们。你知道这事最高兴的是谁吗?孩子的家长们。“哎呀,我孩子的作品送到联合国去展览了,他是一个艺术家了。”“这孩子好好培养,将来一定有前途。”……听完这样的称赞,孩子们该有多大的动力啊。我希望通过这个活动,能引导一大批孩子喜欢艺术,更希望家长们知道参展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不是说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但至少让每个人都喜欢艺术,知道艺术是和生命很贴近的东西。
陈小波:现在人们的经济条件普遍好了,但我们的美学普及还远远不够。因为更多的人还是在追求物质,相互攀比,少有人能静下心来欣赏身边这些宝贵精神财富。我也是记者出身,我希望我们今天的采访,不要就摄影节说摄影节。这是一个影展不错,但更是人们交流艺术的平台,如果大家从世界各地赶来聚集到一起,只是为了欣赏作品、交流技巧,那就让大展的意义大打折扣了。我觉得它应该是一个大众的、开放的关于艺术的交流平台。如果你来到这里,接收到了一些新的信息,在看待艺术的思路上会有一个新的启发,那就是真的不虚此行了。
李锁英:我是一个普通的摄影爱好者,从2007年开始就来看平遥摄影大展了。我有个困惑,现在满大街都是拿相机的人,可以说人人都能成为摄影师。所以我才尝试坚持做一件事,踏踏实实拍冬泳这么多年。希望我栽的这棵树将来也能有枝繁叶茂的那一天。
张国田: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摄影就是这样,只要你能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就很美妙。在这件事上你只是个个体,但无数个风格迥异的个体聚集在一起,就是一个丰富的摄影世界。建议你坚持下去,不要受别人的干扰,也不要去干扰别人。
陈小波:我很反感听到两个词,一个是“爱好者”,一个是“发烧友”。中国人就是这样,在艺术方面总是很不自信。我在国外见过很多摄影人,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也好,白发苍苍的老农也好,只要他们能拍出一个小小的专题,就称自己为独立摄影师……
张国田:你们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吗?因为我们太把艺术当回事了,这就让普通人觉得高不可及。
陈小波:对,我经常出去讲课,所有来听课的人都爱好摄影,但我从来不称他们为“爱好者”或“发烧友”,那样的话他们就该骂我了。你虽然只是业余搞摄影,但你那个冬泳专题好比一个小小的口子打了一个深深的井。我相信你在这个题材上比很多大师级别的摄影师拍得好,所以从今天开始就别再称自己为爱好者了。(众人大笑)
“如约而至的秋雨,似乎在今年是为她们而来。因为她们在大展前培育出含苞待放的花蕾,在雨的滋润下,将会在9月19日的阳光下绽放。”说话间,张国田随手在纸上写下了这段话,当即引来一片惊赞。
9月19日,棉织厂展区,著名艺术家孔宁在展厅内现场创作的中国最大的铁皮画(200平方米),将展现在众人面前。在这间特别的展厅里,会展出28位女性摄影师的摄影作品,那必将是一个完美的视觉盛宴,期待这“花朵”在平遥古城绽放的那一天。
期待“花朵”绽放的那天
山西晚报:陈老师,听说您正在操办这届摄影大展最大的亮点——一个 “女性”主题的展览?
陈小波:呵呵,是的。孔宁是我这次专门请来的一位“女梵高”式的艺术家,她会让一间破破烂烂的房子,连同它们的作品,一起成为一件当代艺术品。这次“女性”主题展览的亮点是从墙到地,整间展厅都是粉红色。通道都是花朵形状的,前面是孔宁用油漆画的《三个女孩》,而所有的摄影作品,只会挂在“花朵”两侧。
张国田总监的思想和眼界总是具有前瞻性,他知道现在平铺直叙地做影展已经满足不了大家的视觉需求了。所以他这次给了我一个展厅,给了我二十多个摄影师,这二十多个摄影师是否有名,作品风格是否类似、是不是最棒的,目前来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今天下午我们就要用颜色,用画笔来大展拳脚,整个过程我们会全程拍下来。
张国田:说到这儿我要特别感谢一下陈小波老师。因为每年来平遥参展的摄影师上千人,我在筛选他们作品的同时会根据这些作品风格、视觉效果、策展人、动线设计大致分布展场。但今年我看到一些非常棒的作品时,突然现出一个念头,如果它们散落在各个展厅中,即使再精彩也不容易让人们记住。要是把它们都聚集在一起,一定会非常震撼。这就需要一个非常有想法的策展来把它们展现出来。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胜任,那就是陈小波老师。最让我意外的是她还请来了孔宁老师。
山西晚报:陈老师和孔老师是来包装作品的。
张国田:对!我非常强调作品的呈现。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开办十几年了,从最初的手工胶片到数码拍摄、到手机摄影、到PS设计、再到近两年的主题概念,有了很大的进步。但困惑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这就需要我们在呈现方式上有更大胆更颠覆的尝试。陈老师和孔老师这次策划的“花朵”主题影展,无疑是一次全新的挑战,我相信这几天的雨就是为浇灌这朵花而下的,期待9月19日它们能灿烂绽放……(众人鼓掌)
山西晚报:虽然我也很期待看到这朵神奇的“花朵”,但还是有个疑问,那样一来,展厅会不会喧宾夺主抢了摄影作品的风头?
孔宁:先强调一点,这次展览,展厅只是亮点,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是观众。通常进入一间展厅,大家会把最正面的位置留给最重要的作品,但我们的展厅最重要的位置是留给观众的。
我始终坚持一个观点:任何一个完美的艺术形式,都是整体的,图片、载体、观众缺一不可。就像同样一张照片,你把它钉在白墙上、悬挂在大商场中、刻在杯子上、印在衣服上,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相信好的设计师会让展示载体和作品交相辉映,而不存在喧宾夺主的问题。
李锁英:这些年我一直在摄影技巧和拍摄冬泳专题上用心,从来没想过原来作品的呈现方式也如此重要。
孔宁:真是太重要了。在欧洲一些国家,路灯上都印着诗,井盖上也画着画,还有街心公园的座椅、人们的单车上,随处都能找到让人会心一笑的艺术细节。谁说艺术只能呆在高雅的艺术殿堂而不能走进人们的生活?我们国家现在基础建设越来越好了,但让我痛心的是,为什么大多数现代化建筑里只有整洁没有艺术?北京那么多地铁站,里面没有一件艺术作品,为什么就不能在里面悬挂一些艺术作品呢?试想一下,如果你在这些公共场所无聊等车的时候,有一些优秀的油画或是一些精美的摄影作品可以欣赏,会不会让紧张疲惫的心灵轻松一些呢?所以如何能办好一次影展,把那些作品更自由地呈现给大家,这需要我们一起思考,一起去想办法。
细节决定成败
李锁英: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几位老师。我不太会玩现在好多年轻摄影师用的那些个性化的拍摄手法,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用纪实手法来拍摄冬泳,这种手法是不是对路?
山西晚报:我爆个料,李锁英的本职工作是一位医务工作者。
孔宁:哇!你是个医生,摄影还能搞得那么好,非常了不起啊。不过我以前是律师出身,现在不也转行搞画画了?可见职业只是我们的生存手段,爱好才是我们的灵魂。我觉得如果你还想在这个领域继续探索的话,可以尝试拍一些局部细节。比如皮肤上一根血管暴出的青筋,比如入水一刹那皮肤周边的冰花,还有一个健硕的背部,那种片子想像一下都很有张力。
张国田:这次我淘汰了一组“马”系列的摄影作品。那个摄影师还是我朋友,拍了一组“万马奔腾”。那组作品不是说拍得不好,而是太常见了。拒绝他的时候,我问他,你拍了这么多年马,和马对话过吗?我们圈里有个非常著名的摄影师王争平,他的专长就是拍摄各种各样的马,还获过不少大奖。看他的作品,你就知道他了解马,能和马对话。他的那些作品中,最打动人的就是局部,马的一个眼神、一绺鬃毛、一个回眸,无一不让人回味。
陈小波:中国的纪实摄影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达到过一个特别高的高峰,但是后来随着我们作品数量井喷式地增多,坚持这一手法的摄影师不多了。你现在还在坚持,很难得,不要放弃。这不存在对不对路的问题,我同意张老师的说法,不用刻意地去迎合别人,就做独一无二的你自己。但孔老师让你专注局部的建议很好,你可以在坚持的同时尝试一些新的探索。
李锁英:我想问下张老师,我的这类作品,在平遥国际摄影大展上能独立策展吗?
张国田:当然可以。每年来参展的这类作品很多,只要没有政治问题,我们一般都会展出来。但要想独立策展,那你就要向陈老师和孔老师她们多学习了。作品拍得是不是最好,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有好的呈现思路和手段。
孔宁:你那些冬泳的图片,如果喷成大照片挂在泳池周围,该多震撼啊,它们反映的不仅是一个个美丽瞬间,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吧。所以作品不一定非得在某个摄影大展上展出了才叫成功,展览的目的是让更多的人欣赏。有时挂在最适合它的位置,要比参加平遥摄影节,淹没在图海中的效果好得多。还可以挂在泳池外的路灯下,试想,冬天飘着雪花,散步的人们在路灯下不经意间欣赏到了这样的作品,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26—27版采写 本报记者 贾丽
本版摄影 王川
(原标题:相邀平遥 四方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