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靓艳 编辑:鲁毅 摄影:李威娜
9 月初的上海艺术影像展,Sipa China 展位的一组玛丽莲·梦露限量版彩色照片前人潮涌动。靳宏伟穿一身白色短袖衬衫,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站在这来往的人群之中,拿着大相框微笑。对于摄影师的要求,他相当配合,只是招牌金丝框眼镜下,他的表情略有些尴尬。从摄影师到摄影收藏家,他多年与摄影结缘,但显然不习惯成为镜头中的那个人。
访问当天已是开展两日,靳宏伟还没来得及在场馆里逛一逛,物色一些作品作收藏。他如今有了新的身份—世界级图片社 Sipa 的大股东。此次他代表 Sipa 参展,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展位中间的圆桌前,回应买家或者观众的询问。“这组照片是当年冲印的吗?”“当然,你可以看到它的颜色其实是有些变化的,但还是相当好看。”他耐心作答,只是不时被手机铃声打断,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卖家来询问他要不要买照片。
作为全球华人中拥有最多摄影原作的大收藏家,靳宏伟拥有价值上亿的藏品,几乎所有 20 世纪的西方摄影大师如哈里·卡拉汉、辛迪·舍曼、达明安·赫斯特等人的佳作都被其收归囊中。但他始终坚持无偿的分享,频将珍贵的私人收藏向公众展示。他说,“无偿的分享是人生的幸事。”从“原作 100”,到“从卡拉汉到杰夫昆斯”,他的藏品巡展开创了国内西方摄影原作展览的高潮。在最近的 2014 年上海国际摄影节中,他又展出一批价值连城的卡拉汉原作,再度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Wynn Bullock 《Child in the forest》1951 年对收藏伟大摄影原作的执着
长久以来,靳宏伟把相机当作他认识世界的又一只眼睛,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他逐渐将自己对于摄影的热爱转化为对收藏伟大摄影原作的执着。
成长于杭州的靳宏伟,很早就对摄影产生浓厚的兴趣,他做过战地摄影师、当过《上海画报》摄影编辑。1989 年他怀揣着摄影梦想,远赴美国修读摄影硕士课程。作为马里兰艺术学院 163 年建校史上第一个中国人,他回忆当年的自己对西方摄影史所知甚少,只知道亚当斯和布列松。然而在马里兰的学习时光让靳宏伟大开眼界,甚至重新认识了摄影—相机不仅可以纪实,还可以作画,表达观念。这期间,对他影响最大的无疑是系主任、卡拉汉的学生杰克·威尔格斯(Jake Wilgus)。杰克夫妇收藏的大量大师原作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他在有了经济实力后,萌发了收藏的念头。
2006 年,靳宏伟在纽约图片展销会上,首次出手,花费了二三十万美元购入 20 多张照片,包括卡拉汉拍摄的妻子背影、玛格南图片社摄影师艾略特·厄维特的照片等等。之后 8 年,他凭借快、狠、准的眼光,通过画廊、世界摄影交易展、拍卖行等渠道,收藏千余幅原作,价值过亿。他常常分析作品本身的分量、流通数、价格、升值空间来决定是否购买,而 20 世纪西方摄影史上的大师原作是其最重要的收藏目标。斯蒂格利茨、亚当斯、布列松、马克·吕布、辛迪·雪曼、罗伯特·梅普尔索普、达明·赫斯特,几乎所有这个时期的摄影大师作品他都有收藏。“摄影史已有定位,这些人代表了最高的水准。”他说,“其实,20 世纪这 100 年里成为伟大摄影家的可能比成为总统还要小,物以稀为贵嘛。”
在靳宏伟看来,自己众多藏品中相当有分量的不在少数。他说:“若拿出来拍卖,价格一定超过摄影史上《莱茵河》创造的 430 万美元最高纪录。因为最好的照片永远没人拿出去卖。”哈里·卡拉汉的原作在他的藏品中意义非凡。作为开启他收藏之路的触点,当年系主任杰克向他展示的三张卡拉汉作品《旋转的树》、《小草》和《底特律的多重曝光汽车》,让他多年念念不忘。这几张照片最终如他所愿收归囊中。在10 月 13 日开幕的上海国际摄影节,靳宏伟将他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收藏的 18 张哈里·卡拉汉原作展出。这些照片全部是卡拉汉生前亲自手工放印,画面极具探索性,价值连城。他认为:“伟大的摄影师的作品一定是在闲暇之中拍摄的,而卡拉汉正是这样的摄影家,能够从身边的人、事、物中展开思考。”
Robert Capa 《D-day Omaha beach》 1944 年 Frederick Sommer 《Circumnavigation of the blood》 1950 年伟大的收藏家是对摄影起推动作用的
“摄影是一种用相机来延伸思考的艺术。”靳宏伟在原作 100 展览的序言中如此写道。他认为伟大的摄影家用作品改变对世界的看法,那么收藏家在当中扮演什么角色呢?他回答:“伟大的收藏家是对摄影起推动作用的。”他自谦算不上伟大,只想尽自己的职责,把拿到的东西无偿地跟大家分享,无形当中也是一种教育和推动。
2011 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了在国内八座城市巡回的“原作 100:美国摄影收藏家靳宏伟藏 20 世纪西方摄影大师中国巡回展”,引发了摄影界的轰动。展览犹如一座流动的 20 世纪西方摄影史课堂,涵盖了 71 位摄影大师的 116 幅作品,从 20 世纪西方摄影史代表性人物斯蒂格利茨、史川德、韦斯顿、亚当斯等,到当代艺术家南·戈尔丁、梅普索普、辛迪·舍曼、达明·赫斯特、安迪·沃霍尔等。去年,靳宏伟又相继举办了“从卡拉汉到杰夫·昆斯”、“挑战传统— 20 世纪西方经典及中西当代摄影收藏展”,后者在卡拉汉、梅普尔索普、辛迪·舍曼、杰夫·昆斯等的 66 幅精品基础上,加入了中国 20 位摄影家的 28 幅作品。
尽管已是华人世界拥有摄影原作最多的收藏家,靳宏伟坦言并没有伟大理想,想作品达到多少规模,或者实现什么收藏的终点。心之所至,顺其自然是他一贯的态度。
“很多人问我会不会像刘益谦那样建个摄影馆, 我说我没有任何这样的念头,年纪大了别去胡折腾,干点稳当的事。”靳宏伟向《外滩画报》表示,“收藏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我想,无非是四个结局,一全部卖了,二全部捐了,三捐一半卖一半,四留给后代,当然我也许还没到那么大的年纪去考虑这些。”但他其实有一个想法,将来把系统的中国当代摄影作品捐给美国的美术馆。“因为他们不缺西方的东西,相对缺这些,尤其是整体性这么大量的东西。”他近两年着手收藏中国当代摄影作品,现在规模已达 200 至 300 幅。
在访问的最后,记者问靳宏伟最享受哪种身份,摄影收藏家、Sipa 大股东还是包装材料公司的老板?他笑说都不享受,因为太累了。如今频繁往返中美两地,切换多种身份,他更希望抽空陪陪他 87 岁的母亲。他为母亲在杭州西溪湿地和钱塘江边买了两套房子,只要回国就回去看看。
靳宏伟的新身份—世界级图片社 Sipa 的大股东。他代表 Sipa 参展的上海艺术影像展,展位的一组玛丽莲·梦露限量版彩色照片前人潮涌动(摄影:李威娜)B=《外滩画报》
J=靳宏伟
B: 这次 Sipa 来参展,重点推介哪些照片?
J: 一个是玛丽莲·梦露生前拍摄的 12 幅限量版彩色照片,这批照片保存得很好,在国内是首次公开亮相。还一个是我们的老照片,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摄影家、犹太人塞尔日·利多(Serge Lido)拍的法国当时的风土人情,这些照片是拿底片冲洗、数码打印,限量 25 版,我们在中国好几个地方展览过,叫情迷法兰西,很受欢迎。我们一年前在大理,那组照片大概卖了八九十张。还有美国摄影家彩盒的系列。
B:据说 Sipa 的巨大财富就是保存了大量老照片,你收购 Sipa 是主要考虑到这个因素吗?
J: Sipa 目前有 2500 万张老底片,数码打印是 2500 万张,总共是 5000 万张老照片。收购那是个偶然的机会碰上了,作为投资来讲,很自然而然地就去做了。我在法国遇到另外一个图片公司的经理,他告诉我 Sipa 可能生存比较困难,在破产边缘。那我说你带我去看看,就这样接触了,然后和英国 Rex 图片社、比利时 isopix 图片社合力收购了。
B:接手 Sipa 以后,主要做了哪些工作?成果还满意吗?
J: 比我们想象的好。我们选了投行出身的 Rex 图片社总裁 Miguel Ferro 担任 CEO,他在法国总部进行了大规模裁员,仅用了 8 个月就扭亏为盈。我呢,花 3 个月时间做了市场调研,发觉中国编辑图片市场每年增长 30%,潜力比较大,所以去年 7 月进入中国。我们主要还是做编辑图片市场:杂志、报纸、互联网,主攻互联网。CFP,东方 IC 已经十几年的历史,但因为中国市场足够大,我们也不需要跟他们正面竞争,有别的渠道可以找到盈利。虽然现在占的份额很小,但一步步来。
B:你是摄影师出身,为什么后来不拍照了,专门收藏?
J:毕业以后,我也做过一阵子纪实摄影,但生活艰难。后来做过很多行业,餐厅打工、卖汽车配件等等,直到偶然的机会进入包装材料领域,生意做起来了。现在我是精力顾不过来,拍不出好东西来不拍了。人要有自知之明嘛,因为你不可能拍出(比大师)更好的东西来。不过,我以前的摄影作品各大图片社都有,一直在卖,前几个月还收到英国 REX 寄来的支票。
B:你曾说摄影是一种用相机延伸思考的艺术,比如达明·赫斯特就用照片表达过生死主题,这是你衡量好照片的标准之一吗?你个人喜欢怎样的主题?
J:那倒不是,达明·赫斯特是奇特的现象,他是当今在世最有钱最有价值的摄影家。还比如荒木经惟等,这些人成名是必然的,他们的主题都比较狠,比如生死。要成名必须狠。我是比较有宽容度,原来我是纪实摄影出身,到了美国很多年,观念也变了很多。不写实的、虚的也有一种境界,我都喜欢。我还是讲求意境。
B:在你这么多藏品当中个人最喜欢哪一幅?
J:最喜欢的还没有收到,永远是下一幅。相当有分量的藏品是。比如现在摄影史上最高的拍卖价格是《莱茵河》的 430 万美元。这是我收藏最重要的照片,一定超过这个价,因为最好的照片永远没人拿出去卖。我有好几张卡拉汉的都是最原始的,价格肯定超过现在拍卖最高的五六十万美元。还有市面上梅普索普拍 Andy Warhol 都不是最好的照片,我有收藏更好的。
B:对于亚洲摄影家的作品有特别关注吗?
J:我有杉本博司的大幅作品,荒木经惟的也有。最近两年我重点关注中国当代的,海波、王庆松等中国排名前十的艺术家作品我都有收藏。
B:你觉得现在国内摄影收藏市场的环境怎样?有哪些问题存在?
J: 在慢慢发展。但有一些问题还是存在,主要是人们观念上的,觉得摄影作品快速打印、有可复制性。实际上在西方,摄影已经被认为是一个和雕塑、绘画平级的艺术形式,从价格、人们观念、市场地位都达到了。一旦观念问题解决了,中国不缺资金也不缺对艺术的爱好。
其实美国收藏市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萌芽,真正兴起是在 80 年代,花了 50 年时间。中国的发展肯定要快,最近两三年已经起步,可能要三五年后就会发展得很好了。还有现在中国市场不规范,美国是从 19 世纪初,斯蒂格利茨、爱德华·史泰钦他们老一代开始,经过几代人的耕耘,作出规矩做来的,后面一直沿袭下来,所以就是比较自然。
B:你说过,伟大的摄影家用作品改变对世界的看法,那么收藏家在当中扮演什么角色?
J:一般的收藏家只是个爱好,生活的一部分。伟大的收藏家是对摄影起推动作用的,他们在趋利的同时,在基本摄影史定位的体系,做得更好一点。我见过比较大的收藏家都是有一定境界,最后捐的人大有人在。但是捐掉归捐掉,也是希望自己的东西能升值或者保值的。作为我来讲,我的职责就是把拿到的东西无偿跟大家分享,分享让大家多看到,无形当中也是一种教育和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