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周敏娴
最近,有位“草根摄影师”火了。去年年底,网络上开始流出合肥抄表工刘涛的摄影作品,一条微信在24小时内转发数突破了4万。同时,刘涛的作品先后登上美国时代周刊网站、专业摄影杂志《摄影之友》等媒体的头版,在北京参加了专业影展后更有台湾大学邀请其前去讲课。
被榴莲遮住头的水果摊老板、轮椅老人与童车孩子的相遇、橱窗上大幅广告画里的华丽女子与赤裸上身闭目养神的男子……极具巧思的构图和兴味盎然的主题,无一不是平常生活中富有戏剧性的画面。幽默感、草根性,有点儿小人物的辛酸与浪漫,刘涛用最普通的相机却还原了多少专业摄影师未曾表达出的,完完全全属于老百姓日常的灵光乍现。中国美院一位青年学者在网上看过刘涛几乎全部作品后说,刘涛的作品技术不难,甚至可以说他没什么技术,但他有天才的构图感觉;更了不起的是他完全没有那种自上而下“俯视”生活的所谓“高度”,他来自生活本身的幽默感和同情心,完完全全就是和老百姓站在一起的,这在大师横行的当下是最难能可贵的。
转辗数次,记者终于拨通了刘涛的手机,和这位“野生街头摄影大师”聊了一个下午。聊着聊着,一幅幅镜头中的画面逐渐在这个当过兵、做过武警的抄表工话语中复活了起来。
“街拍并不是光鲜时髦的活计”
街拍被称为“快照美学”,追求非理性巧合与非理性夸张的社会时空切片。它运用对比、夸张等手法,追求讽刺、幽默的艺术效果。2010年,当刘涛拿起他的第一台理光GRD3时,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工作就是一个平常的岗位,我看着自己四十多岁的同事,想着自己可能以后也就是这样吧。但毕竟骨子里还有点叛逆,还有热情去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但是一上手,刘涛就发现,街拍是个“苦差事”。
摄影界把端着相机在街上晃悠称为“扫街”,但凡有过“扫街”经历的人都有这种体验:拍摄静物时还好,一旦要拍摄人物,就免不了遇到些抵触,有很大一部分人对陌生人怀有戒心,尤其是一个端着相机的陌生人。刘涛就遇到过很多次被人拒绝拍摄或是被要求删除照片的情况。但他很乐观,“总有这么个过程,重要的是当下那种‘要把它拍下来’的心情”。
街拍需要勇气,很多时候,碍于别人的眼光就可能会和“这一刻”失之交臂。刘涛说自己也有不敢举起相机的时刻——他喜欢拍特殊的年轻人的形态,但是想到可能产生的后果还是有点发憷,不敢去尝试。但他有自己的“处世哲学”:一张照片并不是终点,不需要太在意错过什么。即使来不及按下快门,至少能用自己的双眼看到这个场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画面会内化为一种经验和感受。每一次拍摄、每一次错过,都是考量自己的过程,关键在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错过——有时候是构图不好,又或是没有调整好参数设置,也可能是没有找到适当的镜头语言来表达……离得太近或者离得太远,产生的效果完全不同。即使场景不同,只要感觉还在,之前遗憾错过的那一张照片终究能在之后的拍摄中找回来。街拍没有目的地,每一次经验的积累都是为下一次遇到更好的画面做准备。
秘诀?刘涛说了7个字:“不停观看,不停走。”
只有在现场、在当下看到的那一刻才会感叹:哦,原来会出现这样的画面。要拍到一张满意的作品有时需要走很远、走很长时间。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花了整个下午在观看,却没能拍到一张满意的作品。号称“扫街者心态都不差”的刘涛说,“起码你出现在那个场合,兴许发生了什么呢,总比呆在家里机会多”。当下,人与人之间有很多隔阂,即便是打招呼这样的小事,都会猜疑对方心里的想法,所以,打破陌生人之间那堵墙,冲出去用镜头记录感知的街拍,让刘涛更接近这个社会。
有时,街拍需要“等”,等待拍摄对象进入镜头。刘涛的作品中有这样一张照片:行人的影子正好投射在墙上的画框中。拍这张照片时,刘涛给自己预设了20分钟等待时间,其间不停有人的背影投到墙上,最后终于等来一个侧身经过的路人,又正好抬头看了他一眼,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画面。刘涛也曾为了等一只猫跳到窗框上,蹲守过2个小时。但用刘涛的话说,等待时间长了会消磨摄影的好奇心,灵光一闪的拍摄更巧妙。
“想让大家都去观看自己的生活”
4年内拍了二三万张照片,其中的2000张被挑选出来发布到网上。刘涛说自己一开始只想“拍到五六十岁的时候,积累些照片办个展览”,但万万没想到梦想提前20年实现了。
刘涛的摄影“启蒙老师”——街拍大师森山大道的话被他奉为“圣经”:人的一生,其实不过是在无数风景片段的组合中奔走穿梭而过的。关于摄影的初衷,刘涛想得很单纯:“我只是想提醒大家去注意观看自己的生活。”每个阶段想法都在改变,看世界的角度、眼光从来不是固定的,这么想着,刘涛非常坦然地面对在网上被指“已经进入瓶颈期”这件事。说到底,他并没有想得那么复杂,仅仅是享受着拍照带给他的纯粹乐趣。享受着让更多人看到自己拍的照片,与更多人交流的真切感受。
一开始崇拜街拍大师森山大道,学他的夜拍风格,现在,刘涛更关注一名日本新兴的街拍摄影师铃木达夫。49岁才作为摄影师出道的铃木达夫怀抱着“可能有一天自己、太太和狗会饿死”的信念毅然辞职,选择追求摄影梦想,这让刘涛很受触动,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要继续拍照”在中国“很不现实”,那种放弃一切追求梦想的勇气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记者手记 当一个人孤独而忘情地度日
跟刘涛约采访并不容易。看见有报道写他每天下班街拍,然后回家带娃,基本要忙到午夜才会回消息,记者特地挑了个临近午夜时分,跟他约第二天的采访。果然,没过两分钟,手机就亮了:“明天中午通电话吧。”第二天中午,刚准备拨过去,却收到一条消息:“中午有点事,三点再给我打吧。”
改了几次时间,电话终于接通,听筒那头的声音是带着笑意,谦和热情。1982年出生,白羊座。说起自己的摄影初衷“只是想和世界多交流,因为之前根本没有这种机会……我觉得这是命运”。他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着“命运”,简直可以想象那一刻他眼神里闪着孩童般天真却坚定的目光。相比“命运”,金钱对刘涛来说好像有那么点微不足道,他不愿意把照片拿去换钱,只是热衷参加展览和各种交流会。想到“可以和更多人交流摄影的感受”足以让他雀跃。
言谈间,电话里传来工作车巨大刺耳的声响,刘涛赶忙解释说“办公环境比较吵,别介意啊”。嘈杂的背景让人突然记起这位“草根摄影师”的另一个身份——抄表工。问他在这个岗位上坚持梦想会不会碰到朋友、亲人的不理解?“确实会有点尴尬”。原来,身边或多或少有那么些声音,或质疑或嘲讽“抄表工”和“摄影师”之间悬殊的社会地位差距才是刘涛红起来的真正原因。沉吟片刻,刘涛马上又恢复了之前活泼的语调:“我不在意那些事情,要是心里有那么多杂念还怎么能好好拍照呢?”
在乐乎(LOFTER)上,刘涛标记了偶像森山大道的一句话,也许多少描述了他穿行在街道间时的内心独白:“极端看来,我没有,也不想拥有人际关系。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能拥有一个人静静发呆的时间,如此而已。然后,在生鲜市场、便利商店那小而安全的购物行为中感受一点微笑的喜悦,不多做无谓的思考,孤独而忘情地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