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日旭
我的案头摆放着一方砚台。说它方,无角;说它圆,又长。有点像瓜子形,又略呈椭圆形,更似手掌形,说不清。我用尺量了一下:长14厘米,大头宽10厘米,小头宽8厘米。整体比巴掌略大。砚台外有红木套盒,底盖俱全。兴许年代悠久,木色已呈紫黑。打开木盖,砚台镶嵌盒中;“池头”有雕花。盒盖后端折口处,虽有些许缺损,但总体完好,不影响使用,更可收藏。
鄙人祖籍无锡东亭。据父亲告,这方砚台原是我太婆(即太祖母,无锡人习惯称谓)从无锡带来的。东亭,历史上人文荟萃之地,著名的华太师、“唐伯虎点秋香”等故事,即发生在此地。太婆亦华姓,出身名门望族,缠小脚一双。不过她自幼好强,三寸金莲也过独木桥,去私塾上课,且读书“过目不忘”。这方砚台,就是她自幼学文习字,然后带至上海的。
祖父、父亲能写一手不错的毛笔字,这方砚台自是功不可没。家风传承,家严训诂之下,我自幼也时常坐在临窗的写字台前,在砚台里注入清水,磨墨练习小楷。还清晰地记得,那支毛笔是湖州生产的“乌龙水”(旧时一种较优质的名牌毛笔);一锭墨的上面,有“胡开文制”的烫金字样。家父教我怎样“开笔”(新笔首次使用),如何磨墨。特别是磨墨不能心浮气躁,心要正,墨才能正,更不能偏斜。磨墨应“指按推用力”,轻重有节;动作不急也不缓,墨汁方能均匀。现在细细想来,磨墨仿佛练气功,写字犹如学做人啊!家父还嘱咐,砚台用毕,要用清水轻拭洗净,放阴处晾干,才上盖。这种保养方法是祖父传授给父亲,父亲再教我的。有一句无锡方言要诀,叫做:“宁可三日不揩面,不可一日不洗砚。”听上去有点刻薄,然我一直默记心中。
读小学时的一日,我正抄写课文《国歌》,父亲背着手在后面注视着。不一会,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是在写毛笔字?!还不如说是抄书罢了。”话语虽轻,但我颇感其中分量。顿时,我脸上掠过一阵燥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之后,他弯下腰,先教我怎样蘸墨、掭笔;再把住我的手,怎样落笔、收笔;如何转、顿、撇、捺;何处要用力,等等。我再也不敢马虎了事,开始按要领认真写好每一个字。过不久,我的毛笔练习簿上,被老师用红笔画了好多圈,并得到赞扬……现在想来,我的一生,从学校到部队,从部队到单位,都与宣传工作有缘,皆因这一手毛笔字而得益。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晃60个春秋逝去。如今我在家族中,已是两鬓斑白的外公辈分了。有时兴之所至,我会用此砚台磨墨,用毛笔写信给亲友,练习软笔书法,重温“复古”氛围。近20年来,我家迁居两次,从市区搬到西郊新居。一路上,我用报纸、旧布,将家传砚台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生怕一路颠簸,有所不测。
闲暇之时,我时常凝视这方配有红木套盒的砚台:外观沉稳雅致,砚池雕花古朴,砚面乌黑泽润,不免浮想联翩。它“藏”在我家有近二百年的历史,究竟从何处来?属于何种性质的砚台?可我从未作过调研、考证和鉴定。然而,凭着它的非凡气度,“时光老人”会将它“定格”为富有收藏价值的珍品。
更有夜阑人静时,我会有意摩挲、把玩这方祖传砚台,一来想入非非地揣摩它的“身世”,回忆关于它渐行渐远的故事,怀想我几代祖辈的情愫;二来藉以荡涤当今尘世,我心中郁积的浮躁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