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省开发到砚矿的私有化困境

2000年前后砚山村村民在眉子坑下的矿石中寻找砚石 吴玉民 供图

　　已过古稀之年的吴永康自上世纪60年代初至80年代末，一直担任砚山村的村支书、砚石矿矿长，因为性格耿直，他一直是龙尾山里歙砚事务的中心人物。说起砚山的砚矿，作为龙尾山自清代以后重新开采砚石的见证人，老人却是五味杂陈，他认为砚山的资源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

　　陈若茜 顾村言

　　已过古稀之年的吴永康自上世纪60年代初至80年代末，一直担任砚山村里的支书、砚石矿长，因为性格耿直，他一直是龙尾山里歙砚事务的中心人物。

　　说起砚山的砚矿，作为龙尾山自清代以后重新开采砚石的见证人，老人却是五味杂陈：“砚山的资源还有一些问题没解决，现在也还有一些外地的老板想来买下这个砚山，但是之前的老板金某买下这个开采权，本来应该到矿产局五年申报一次，但这个合同已经失效了。虽然合同失效了，但他比较有背景，现在(如转包)他开价3亿元。县里也没有管这个事情。我也没有过问了。”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下简称艺术评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砚山矿长的？

　　吴永康：从1963年到1993年。

　　艺术评论：建国以后，砚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采矿的？

　　吴永康：1963年，当时是由安徽歙县来开采的，那时候我是村的党支部书记。历史上，砚矿其实从唐宋时期就已经开采，但后来在明清两代，几乎就停采了。

　　艺术评论：在你小时候，砚山村村民采砚石的吗？

　　吴永康：我是1936年出生的，小时候老师带着我们去废料堆里捡，但不开砚。

　　艺术评论：为什么？

　　吴永康：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候还是国民党统治时期，要练毛笔字，没有砚台，老师就带我们去捡砚石。

　　艺术评论：那时候这里的村民都不以砚石谋生吗？

　　吴永康：那村民主要以种田种茶为生，清代以后人们就不做砚台了。

　　艺术评论：为什么？

　　吴永康：不知道。我们砚山原来有1000人左右，老早做砚台的凳子就有100多条。

　　艺术评论：那真正开始开采砚石是你做村支书以后，安徽歙县来找砚矿才开始的？

　　吴永康：1960年代，赵朴初先生提出，歙县的歙砚就要失传了，所以当时安徽歙县就提出去寻找龙尾石。当时找龙尾砚就到附近的龙尾村去找了，但其实那里不产砚石，幸运的是，恰好遇到我的语文老师，就把他们带到我们砚山村来了，结果一找就找到砚矿了。1963年4月，他们就派人到这里来开采了。

　　艺术评论：虽然歙县与婺源过去同属歙州，但1949年以后毕竟分属安徽与江西两省，那么歙县来开采，通过婺源当地政府吗？

　　吴永康：应该是通过了吧。我当时是村支部书记，还很支持他们。他们住在我们大队上，手工开采。1964年，婺源县二轻局也成立了一个采石组到这里来开采。但是没开采多久就离开了，因为上面没有投资，进行不下去。而歙县不同，有国家拨款支持，那时候也主要是为了出口创汇。歙县开采队一直开采到1973年4月。当时有这么个情况：上海外贸包销歙县开采的砚石，不帮销婺源的砚石，婺源就转而到武汉出口，结果也受到上海外贸的限制，这引起了江西省轻工业厅的不满，就成立了婺源县砚石矿队，与歙县一起在这里挖矿——也是这个时候，我开始兼任砚石矿矿长。这一年里，大家用炸药采矿，浪费了很多优质砚石，双方的摩擦也越来越多，最后，歙县的开采队撤走了。撤走以后，我们生产的砚石三七开，供应婺源歙砚厂30%，供应歙县歙砚厂70%。一直到1976年，我们开采水坑，供应砚石给他们的价格是：普通石头(包括水纹)是1050元每吨，精细英的、眉纹是1575元每吨。当时砚石由歙砚厂挑选，但没有上面的投资，卖石头的价格又很便宜，发工人工资都很困难。我那时候亲自到歙县歙砚厂去借了3000元钱，用来开采水坑。

　　我当时同他们商议：我们是协作关系，我借钱来开采好石头，到时给你们好石头用来还债；但当时的歙县歙砚厂厂长说：我们是买卖关系。我就说，既然是买卖关系，划得来，我就卖；划不来，我就不卖。他说：你没有这个胆量，婺源县没有这个胆量，上饶地区没有这个胆量，包括江西省政府都没有这个胆量。我就说，省、市、县没有这个胆量，我承认，但我吴永康有这个胆量。我回来后，就停止给他们供应砚石了。1976年，《人民日报》登了篇文章，说(建议)把婺源划归安徽。我们停止供应砚石后，他们就到处收购，也有老百姓偷偷卖给他们，这样就混乱起来了。

　　艺术评论：那最终歙县与你们的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

　　吴永康：到了1977年，这事件惊动了两省的主要领导，当时的安徽省委书记和江西省委书记就这个问题进行了协商，召开了两省两地两县的座谈会，经过5天的会议商定：撤换歙县歙砚厂厂长，由原来的办公室主任杨震接任，杨厂长上任后，双方关系修复，所以我们又重新开始供应砚石了。

　　艺术评论：这个砚矿开采规模最大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吴永康：最大规模的时候我们有26个工人。我们用钻机打，加上放炮。

　　艺术评论：这样不是造成很大浪费吗？包括对好的砚资源形成破坏？

　　吴永康：破坏是有一些，但尽可能地少一些，我们的方法是炸药放得少一点。炸的时候也要看方向。

　　艺术评论：现在采矿还是用这种钻机加放炮的方法吗？

　　吴永康：还是一样的。

　　艺术评论：古人不是这样的。另外，砚山村的制砚产业是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

　　吴永康：是从1990年代发展起来。

　　艺术评论：现在是家家户户都制砚吗？以前是这样吗？

　　吴永康：现在是，以前大家都不知道制砚，只知道采砚石。1989年有少部分人开始制砚，效益明显，1990年代以后，家家户户都开始搞了。

　　艺术评论：你那时候还是支部书记，是你牵头带动的还是村里有兴趣的人带头的呢？

　　吴永康：1988年的时候，我们矿里有人开始去做这个，也雇人来雕刻，到我们矿厂里教学。到2000年，矿厂倒闭了。

　　艺术评论：倒闭的原因呢？

　　吴永康：那时候上面政策说要全部私营，就关掉了。从我退休那年(1993年)到1999年，都还是由县二轻局在开采，到2000年私营化就包给私人了。2001年被私人老板金某买下了，包括房屋等整个砚山买下来据说花了23万元，但至今都没有开采过，因为当地老百姓不让，所以即使采矿车开到砚山来了，也不敢动工。

　　艺术评论：是不是因为村民反对卖矿给私营企业？23万元，历史上这么知名的龙尾石矿就买下了，便宜得让人吃惊。村民们自己去开采砚石吗？

　　吴永康：后来县政府安排人在看守。如果有人私自去开采，乡政府和派出所也会抓。

　　艺术评论：那县里允许当地的老百姓在一年的某个时间段去开采吗？

　　吴永康：2001年前还允许一年开采一两次，乡政府和派出所各分些钱，其中乡政府占3%，派出所占2%，村委会1%，城乡组2%，剩下再给老百姓分。但现在不可以了。

　　艺术评论：你家里的砚石也是那时候采的？还是买的？

　　吴永康：是那时候买的。

　　艺术评论：如果一直不让开采，村民们制砚岂不是就没有新的砚石了？

　　吴永康：那就只能去河里或者山上悄悄采些矿石，或者到外面搞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回来。现在石头的价格涨得不得了！

　　艺术评论：刚才你说从1990年代以后，村里开始家家制砚，那么1963年以前，村里主要是什么产业？

　　吴永康：还有茶叶、粮食、木材。现在主要是做砚，以前的那些产业就是附带的了。

　　艺术评论：1990年代村里做砚有没有老师傅带呢？

　　吴永康：有个别的，很少，后来制砚的都是到处学，有些去安徽学，有些去婺源学，有些互相学。

　　艺术评论：比如吴玉民，是怎么学的雕砚呢？

　　吴永康：他原来是安徽歙砚厂的，在歙砚厂学雕砚。他是1987年去那里学徒的，后来到黄山屯溪帮人雕砚，1998年回来以后也带徒弟了。

　　艺术评论：作为砚矿的老矿长，你觉得砚山以后该怎么发展呢？

　　吴永康：现在都搞不好了。对老百姓不让开采，县里也没办法，特别是这两年，都在讲和谐发展，县里(同意)一开采，地痞就闹事，低价强买，派出所也管不了。

　　艺术评论：那现在村里的石料主要是哪里来的？

　　吴永康：原来大家大部分的石头还是砚石矿快要倒闭的时候买进来的。现在就只能到外面去买石头。

　　艺术评论：普通老百姓制砚的一年收入一般有多少？

　　吴永康：少的几万元，多的有三四十万元吧。周围都知道砚山村，家家户户也都盖了新房。

　　艺术评论：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做支部书记的呢？

　　吴永康：我是1973年兼任了支部书记，那时候还是集体矿产，22个人里面有六七个退伍军人，比较难管，1994年4月我就把支部书记辞掉了，一心一意搞这个矿山。到我退休时，这个矿的资产都还有100多万元。

　　艺术评论：那后来这个矿关闭了，资产就分掉了？

　　吴永康：我退休后，换了几任厂长，这些资产就都花完了，搞不下去了。再加上乡镇企业改制，私有化了。

　　艺术评论：现在砚山还有偷挖矿的情况吗？

　　吴永康：偶尔有的。

　　艺术评论：是村里的人还是外面的人？

　　吴永康：村里村外人都有。白天也有，晚上也有。河里、山上到处挖。

　　艺术评论：你认为应该怎样让砚山长久发展下去，或者说应该用什么方法来保护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这个资源？

　　吴永康：有一些问题还没解决，现在也还有一些外地的老板想来买下这个砚山，但是之前的老板金某买下这个开采权，本来应该到矿产局五年申报一次，但他的这个合同已经失效了。虽然合同失效了，但他比较有背景，现在(如转包)他开价3亿元。县里也没有管这个事情。我也没有过问了。

　　艺术评论：之前有看到报道说在砚山挖到一块很大的砚石，几十户人想合股买下来，但县里不让买，现在这个砚石还在吗？

　　吴永康：现在还在的。几年前是村民集体在河里把它挖出来了，这是集体财产，价值35万元，有26个人就合股向砚山全体村民买下来。后来又有8个人加价向这26个人买下来，26个人每个人赚了6000元。后来这26个人又听说这块石头可以卖一两百万元，又不同意，就鼓动整个村子的人去闹事，后来这事就被搁置，现在这块石头就被这8个人放起来了——这块砚石约2吨多重。■

　　(录音整理 实习生 陈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