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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穿云到龙尾:新砚山行

作者:佚名      文玩杂项编辑:admin     
2013年4月,龙尾山下的砚山村制砚名手吴玉民在自家院子里制砚 高征 图 2013年4月,龙尾山下的砚山村制砚名手吴玉民在自家院子里制砚 高征 图 江西省婺源龙尾山下的砚山村远眺 吴玉民供图 江西省婺源龙尾山下的砚山村远眺 吴玉民供图 婺源雕砚已有一千多年历史 高征 图 婺源雕砚已有一千多年历史 高征 图

  北宋黄庭坚曾写下中国砚史上的名诗《砚山行》,其中有“步步穿云到龙尾”之句,黄庭坚历尽千辛万苦访砚的龙尾山地处江西婺源,即今溪山环抱中的溪头乡砚山村一带,此诗平白晓畅,飘逸疏宕,初读之似有太白《蜀道难》之感,然而读下去却又如步入“桃花源”一般。吟诵着这样的诗句踏上砚山访砚之途,古意与新奇兼而有之。历经了千年时光,砚山的砚坑与歙砚制砚现状又如何呢?

  顾村言

  “新安出城二百里,走峰奔峦如斗蚁。陆不通车水不舟, 步步穿云到龙尾。”北宋时任秘书丞、国史编修官的黄山谷奉命去婺源龙尾山取砚,有感于沿途所见所闻与龙尾山之奇写下了这首中国砚史上的名诗——《砚山行》。

  吟诵着这样的诗句踏上龙尾山访砚之途,古意与新奇兼而有之。

  说起歙砚,此前曾以为砚石产地主要为安徽歙县,后来才知道其实这是一个望文生义的当下误会,真正代表歙砚水准的砚石非婺源龙尾山砚石莫属。南唐后主称:“澄心堂纸,李廷珪墨,龙尾砚,三物,为天下之冠。”婺源古属歙州,出产的名物自然标之以州名,故名歙砚,即便歙县之极品砚,亦多以龙尾山砚石为料。清代的徐毅在《歙砚辑考》 中记有:“自前人创奇,以为出自歙狱井中,盘屈直下,伏水底凿之,得石曰歙石。余始疑, 继而骇……岁在甲寅(雍正十二年),奉命出守新安卫,目睹井洞隘小,无从山入,询之士绅故老,考之典与诸书,并无入井求砚之说,及唐积砚谱,苏黄文集,其形诸诗词歌咏,斑斑可考,始知是砚出自婺源之龙尾石山。盖新安古歙州,婺隶属于歙,不曰龙尾石而歙者,统于同也。”《婺源县志》则载有:“城东之龙尾山又名罗纹山、砚山,距城百余华里,山石莹洁,含罗纹,质比上端溪,为歙砚原产地。”

  (一)

  黄庭坚历尽千辛万苦“步步穿云到龙尾”的龙尾山地处婺源,核心区即今溪山环抱中的溪头乡砚山村一带,此诗平白晓畅,飘逸疏宕,初读之似有太白《蜀道难》之感,然而读下去却又如步入文人心中的“桃花源”一般:

  龙尾群山耸半空, 居人剑戟旌幡里。

  树接藤腾两畔根, 兽卧崖壁撑天宇。

  森森冷风逼人寒, 俗传六月常如此。

  其间石有产罗纹, 眉子金星相间起。

  居民山下百余家, 鲍戴与王相邻里。

  凿砺磨形如日生, 刻骨镂金寻石髓。

  选堪去杂用精奇, 往往百中三四耳。

  磨方剪锐熟端相, 审样状名随手是。

  不轻不燥禀天然, 重实 温润如君子。

  日辉灿灿飞金星, 碧云色夺端州紫。

  遂令天下文章翁, 走吏迢迢来涧底。

  ……

  今天的砚山之行又会如何呢?

  最大的变化无疑是——砚山之行再不会像黄庭坚那样穿云破雾、径路险绝了,车从上海出发,经杭州、桐庐、临安,直至屯溪、休宁,一路通畅,皆是高速公路蜿蜒于青山秀水间,不得不感叹于人力之伟。

  沿途时时可见清溪,夹岸缘溪,多植翠竹。郦道元《水经注》对古歙州溪水记有“溪有四十七濑,濬流惊急,奔波聒天……濑皆峻险,行旅所难”等句,然而因为水电站的建设,这些同样成了久远往事。

  中午时分,车出休宁,进入婺源地界,“云气涨漫,岗岭出没,林树隐现”的烟雨之景触目可见,路边陆续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暮春时节,油菜花只偶见凋零的褐黄花瓣,下部已结出嫩而可人的菜籽,若油菜花开时,可以想见的必然是漫山遍野、肆意蓬勃的纯黄,加上散落其间粉墙黛瓦的徽州民居,二三丛篁,以及云蒸雾蔚的远山,所谓“醉美乡村”之名,良非虚言。

  很快即到达婺源县城,城并不大,依山傍水,城区与中国大多的县城并无什么区别,似乏古意,和想象中有些不同。与从武汉专程赶到的端砚歙砚收藏家蔡雪斌先生相聚后,最先拜访的是龙尾砚研究所,在一处颇类园林的仿古建筑中,所长胡中泰先生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评委,除精于刻砚外,亦寄情于书画,于砚学涉猎尤深,出版有不少专著,原本要出差山东,听砚石收藏家蔡雪斌先生介绍我们要来,专门推迟了一天出发。与胡中泰先生聊及龙尾砚,无论是历史典故,还是龙尾砚石资源、歙砚砚雕现状等,所谈无不启人深思。

  刚入花甲之年的胡中泰雕砚并不多,然所制砚文人气足,仿古砚则朴素大气,在他看来,制砚既是一门技术,也是一门艺术,而现在雕砚对他来说更多是一种享受与自娱。

  良石难觅,善工亦难寻,面对中意的砚石,胡中泰轻易并不下刀,常与其相对,端坐冥想,有时甚至数日数旬不下一刀,而下刀时间拖得最久的则非“汨罗江畔砚”莫属——这方巨砚在他工作室的中心位置,可想而知此砚在胡中泰心中的分量。胡中泰说他看了六年才动刀,“汨罗江畔砚”砚石出自龙尾山,眉子纹,长达78厘米,宽处约52厘米,也是胡中泰所刻的最大砚石。

  “好的砚,难遇,刻得并不多,关键是自然。”胡中泰说,“因为这个大砚眉纹看起来就像一大片水波,以这个为主线,怎样去做,思考了很久,后来想到屈原与汨罗江——行吟江畔,这样纹路就突出来了,用的是工笔与写意相结合的表现手法,前前后后雕刻了半年。”

  此砚所雕屈原虽然披发行吟,满腔忧愤,然而却又飘逸如仙家,诗人面对的一片宽广的砚堂——此处眉纹相互交织,波光粼粼,天然一片滚滚江涛,人与江,砚与景,浑然一体,让人一叹自然的鬼斧神工与砚人之巧思。

  胡中泰所雕砚多文人气,且善于借用砚石原有的斑驳、纹理与金星、鱼子等的离奇色彩,或雕成苇中野鸭,或成身披金纱的飞天,或是粼粼水畔的行人,或斜阳铺洒江面的渔舟,颇堪玩赏。

  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砚,砚面上的天然金晕自上而下,气势恢宏,在砚的上端顺金晕之势开一砚池,砚堂微微凹下,砚背石色青莹雅洁,刻有李白“将进酒”诗之全文。

  “秋韵”砚则汇集了金星、金晕、银晕、银星、眉纹(砚背)、水波罗纹等多种龙尾石中之名品于一身,借助于这些天然形态与彩晕,寥寥数刀作以意象连接,即成一幅秋色山水,金色的山与树,金色的骄阳和远方银色的流云,近处则为大片水面。

  胡中泰亦收藏有不少古砚,出示鉴赏之,形制多为仿物形,如抄手砚、瓜砚等,简洁古雅,让人流连。

  告别胡中泰,已是薄暮时分,车往江湾大畈方向开去,这是一个千年古村落,依山而居,临鳙溪水,登山观景,山下旷野良田极广,大畈之名或得于此。

  此村与著名的砚山隔着芙蓉峰,所谓砚山古道——也即黄庭坚“步步穿云到龙尾”的山路,即从此处通向砚山。因为与砚山相近,且算是其余脉,大畈附近也有两个砚坑,一是济源坑,另一为碧里坑。

  此两坑所产砚石与砚山龙尾石虽有差距,但在宋代唐积的《歙州砚谱》亦有记载,“碧里坑,在山上,色理青莹。及半里有水步石、大雨点白晕。次十里入裏山,石青细,有金纹花晕,厥状不常。”如今的碧里坑是1980年代当地村民无意中发现故坑址遗留的残石,石品有金星、金晕、罗纹,俗称“对河坑”。济源坑所出的砚石石品则是青鱼子纹、鳝鱼黄等。

  可惜的是因为天色向晚,且路途不便,未能一睹两坑现状。大畈村口有“一村一品”的石碑所指即砚雕——这里现在已是方圆数百里知名的砚石、砚雕交易集中地之一,石碑附近有一家寒山砚雕艺术馆,步入其中,陈列的砚品亦多巧思,如艺术人物像、牧牛等。

  寒山砚雕艺术馆的主人寒山,是当地制砚名手汪鸿欣的艺名,瘦而精干,语速快,儿时即喜爱写写画画,后因家庭原因所学是电子财务类,工作后方正式拜师转入砚雕业,因爱好美术,善于钻研,制砚多因石构思,或随石形、按纹理雕出,前两年被评为江西省省级非物质遗产传承人。

  寒山对当地人文掌故很熟悉,对我们一一介绍砚坑及村中历史,大畈村自唐宋至清,曾出宰相三人、四世天官,历史上有“千里来龙归大畈”之誉,现在的大畈村有2000多人,寒山说:“其实本村户口只有1500多人,有很多人是周边的——从事砚雕这个产业的有数百人,一定要跑到这边来,包括砚山村的,制砚集中在我们这里,全国乃至海外进货、收藏都跑到大畈来,形成采石、做坯、选坯、设计、雕刻、打磨、上蜡(打油)、配盒等产业链。”

  与寒山聊,可以感受到婺源年轻一辈制砚人对于传统的敬重与求新态度的结合,相比较老一辈制砚名家,虽然在文气与内涵上尚待进步,但年轻一辈的制砚人无疑已形成了自己的初步面目。

  寒山家附近一户人家大概在办什么喜事,在小餐馆十多桌摆下来,人声鼎沸,别有一种乡村闹猛之气。离开大畈时,宴席也散,天已黑了,人声似在远去,可以听得到潺潺的溪声,天上一片繁星,复归于宁静安谧的小山村让人有些不舍。

  (二)

  次日复从婺源往砚山方面开去,沿途山明水秀,古树名木,时时可见。在一处徽式古民居边的古樟树丛小停,约有三五株,皆粗而高,主干牵满藤类,枝头开出簇簇鹅黄淡绿的小花,空气里都是那种悠淡的花香。

  拐过一个弯,一条大河便如影随形,此河或是芙蓉溪与武溪汇流形成。

  忽然起了风,天上微微飘起了雨,这时再朝河对岸看去,烟雨迷濛,远山恍如淡墨,树木向背间,掩映几面粉墙黛瓦,似乎听得到隐约的鸥鹭声与垄上归耕的人声,若以此为本,随意点染,都是一幅天然的“米家云山”,《六砚斋笔记》记米家山水有一段话颇堪回味:“米元晖泼墨,妙处在树株向背取态,与山势相映。然后以浓淡渍染,分出层数。其连云合雾,汹涌兴没,一任其自然而为之,所以有高山大川之象。若夫布置段落,视营丘摩诘辈入细之作,更严也。”被李后主尊为“文房三冠”之一的龙尾砚石,产于这样一个空灵温润的山水之间,实在是自然不过的事。

  再往前行,大河不知何时转为一泓清溪,此处便是约五里长的武溪了。

  龙尾山(砚山)被两条溪水所夹,南称武溪,处于下游,临溪为城口汪村,北称芙蓉溪,临溪即著名的砚山村,两溪交汇处称溪头,合二溪为一流。武溪两岸悉生芦苇篁竹,杂以灌木之属,溪中白沙黑石,清晰分明,水流为石所激,或急或缓。

  溪边的小小村子是溪头乡城口汪村,几户沿溪铺面,清一色均与子石相关,所谓子石,即溪水仔料砚石,龙尾石最初即是以“在深溪中得”的子石形态出现于开坑采石前,《歙州砚谱·采发》中记有:“罗纹山,亦曰芙蓉溪。砚坑十余处,蔓延百余里,皆山前后沿溪所生,溪水中殊无石。好事者相传,多云:‘水中石又见’。苏易简《砚谱》云:‘歙州龙尾山石,亦端溪之亚。’”这一记载亦可想见当时水中之石的珍贵,宋代文献中所记的纯黑、水心绿、金星等珍贵龙尾石“入水微紫”,多是溪水中的原生子石,且当时即多不易见。

  南唐及两宋时武溪与芙蓉溪两岸均开坑采石,由于当时开采方式、取材标准等原因,一些砚材被遗弃堆积在砚坑四周(如古人认为有眉纹的砚石会挡墨,即弃之不取),即古遗石,千百年来,因雨季洪水等原因,部分古遗石从陡峭山上跌落坑下,再落入溪中,在溪流湍波中经历千年的冲磨与浸润,除质地与色泽发生变化外,外形亦渐渐转向圆润,几如卵石,此即谓之“仔料”或“子石”,采于武溪的称为武溪子石,采于芙蓉溪的即为芙蓉溪子石,得造化之功,昔日古人弃却不用的眉纹石在水流冲刷千年后却如鱼跃龙门一般,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色彩、光泽与滑润感。

  与临近砚山村的芙蓉溪相比,水流量大、流速快的武溪段子石的卵石化形状更加明显,极受青睐的无疑是眉纹子石。从这一角度而言,临溪的几家子石铺面其实是“藏龙卧虎”的,其中较大的一个店面为“子石世家”,店主汪剑峰有些憨厚,走进去,室内陈列均是大水盆,水中浸着或大或小的子石,别有一种温润之感,时时可见眉纹石。

  汪剑峰是城口汪村最早开店铺卖子石的,他的子石都是十多年来陆续积下的:“1994年的时候我是做砚台雕刻的,现在专门做籽料——主要是地处武溪,地理位置好,仔料的大量发现都在我们村,我叔叔最早在1993年发现仔料——那时候我读初中,有时候在溪水里捡到一块就拿回家裁成砚坯,再拿到黄山老街去求着别人收下来,一块从5元到30元都有——现在的价格当然不同的,贵的几万元都有,而那时根本没人玩也没人捡,只有我爸和我叔叔几个人捡,当时想不到可以用锄头去挖,每年就梅雨季节发大水,就去把河床翻捡一遍。仔料跟河里的一般石头不一样,特别有光泽,凌晨三四点溪水退潮了,我们就到溪中拿着手电筒一照——它在河里发亮的,就把它捡走——那个时候捡出来的放在现在都属于极品。”

  说这些话时,汪剑峰似乎仍沉浸在当时的巨大发现之中,然而指着门前的溪水,说起当下,却不无惆怅:“到现在,可以说砚山的石头冲下来的废石废料全部都已经捡完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十年来因为知道溪中有仔料,一些村民甚至用挖掘器在溪里边挖,河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现在什么都没有,哪怕是废石头——只要是从砚山出来的,就会被捡掉。”

  他认为现在武溪之中已全无子石,惟一可能的则是溪边剩下的几十亩田,“因为这几十亩田过去是老的河床,历史上已经围堤做田了,河道已经改道了,现在我们村的老百姓有的曾经从田里发现子石,现在是干枯季节,到10月份,稻子收割完成了,就用手工像穿山甲一样慢慢向上扒挖,挖过的地方再恢复,而且越到地下,量就越少,但越到下边,挖出来的子石砚皮,就比上边砚山挖出来的越漂亮。”

  “子石世家”的仔料间约三四间,一间套着一间,越往里走,越加精彩,到最里面一间,金星,金晕,眉纹,水浪,鱼子……几乎从任何一个水盆中摸出一块,都可算是佳石。看到有几条若隐若现的眉纹砚石,取出,水很快滑下,迎光视之,砚面如镜,闪着似有若无的银光或紫光,眉纹柔长清晰,以指背摩之,砚面清凉凉、滑润润的,细腻柔嫩如婴儿肌肤,让人几不忍丢下。

  (三)

  缘武溪而上,拐过几个弯,一湾与武溪交汇的清溪映入眼来——这便是歙砚史上赫赫有名的芙蓉溪了。

  驻足而观,一桥连接两岸,远山耸翠,雨雾迷濛,近处溪深而水浅,水呈清绿色,深处见底,浅处见石,中间则积石磊砢,突出水面,丛绿蒙缀其上,将溪流分作两三段,罗纹状的细波之外,时激白浪。

  忽然一只拖着五彩尾巴的锦鸡飞掠而过,隐入对面山林之中——原来对面即砚山,或称龙尾山与罗纹山,植被丰茂,林木葱郁,时闻鸟声婉转。

  一瞬间似乎有些恍惚,甚至有些疑问黄山谷心目中“陆不通车水不舟”的龙尾山是不是还在? 蔡雪斌先生说古砚研究名家蔡鸿茹前几年到黄山,因为一直闻龙尾山之名,专程请他陪着过来,当时因为不少路在维修,一路颠簸,费尽周折,可即便如此,蔡鸿茹仍然赞叹不已,说到砚山果然如黄庭坚所说很难走,但太值得一行了。

  蔡雪斌介绍说出过不少细润罗纹砚石的砚坑桥头坑即在对岸桥边,也是十年前砚山村民加宽马路时发现的坑口,现在高速公路的隧道口从坑口的上方经过,也可算是封存了。

  走过桥头坑边的大桥,便算正式进入了砚山村地界。

  龙尾山下一条弯弯的水泥路,路畔则是清清溪流的芙蓉溪,经过一个山坡,溪畔搭一简易的工棚,工棚对面的山坡,几无树木,可见层层翻开的细石块与些许杂草。

  砚山制砚名手吴玉民闻讯已经赶来,这是一个结实而单纯的汉子,四十岁左右,有些腼腆,讲话时总是带着笑。微雨之中,他一见面就掏出标有龙尾山砚坑的示意图,然后指着对面的山坡一一讲给一行人听,原来这片山坡就是各种老坑的集大成者,宋代《歙州砚谱》所记之坑口大多即在此处及附近。

  不过,由于近几年当地禁止开采砚矿,每天都派驻了专人看守,工棚即看护老坑的值班棚——再看那片被看守的山坡时,顿感极不寻常,似有一种灵气浮动。

  山坡并不大,不过三四百米宽,最有名的当数眉子坑,早在唐开元年间即开采,宋代开采量最大,元代之后未见有关开采的文字记载,直到1960年代初方重新发掘。眉子坑从上至下分为三处坑口,上坑眉纹偏细,中坑的眉纹较长,而靠近马路的下坑所出的眉纹纹色清晰,石质莹润光洁,吴玉民指着近处一坑口的突出的岩石层说,“这种岩石都是麻石,‘麻石三尺才有数寸有用的石料’,说明砚石含量稀少。”

  眉子坑东侧是金星坑,又称罗纹金星坑,宋时开发,后停采,1960年代初重新发掘,石品主要有金星、金晕、玉带、彩带、罗纹等。

  罗纹坑则在眉子坑左上方的山顶上,亦有古人开采痕迹,1980年代曾再次开采,不久停产。

  虽然对山坡上的一代名坑如数家珍,但吴玉民还是叹口气说:“因为土生土长在这里,村民对坑口的情况都很清楚——这座山目前来看是全部废弃了,在宋代时是挖洞岩的,北宋时塌方了压死人,就改成露天开采了,我们脚下这条马路原来路很窄的,溪水也比较深。”吴玉民说马路下面也有一名坑——水舷坑。宋代《歙州砚谱》对此坑记有“在眉子坑外,临溪,冬水涸时方可取,春夏不可得。发地丈余乃至石,率多金花眉子”。此坑最早是南唐时开发,矿坑低于溪床下五六米,常年水淹,开采极难。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两度开采,砚石有金星、金晕、水波罗纹。2005年2月,因拓宽脚下这条通往砚山村的马路,掏挖极深的水舷坑后被填平,一代名坑也因之再度“沉睡”地下。

  叹息之余,再看芙蓉溪对岸,一处弧线型的拐角山坡丛生杂树,吴玉民指着那里说当地人称之为“鳌鱼背脊”,而杂树之后临溪处就是赫赫有名的水蕨坑,宋代苏易简《砚谱》记有“水蕨坦坑在罗纹山西北,其理若浪。”《歙州砚谱》则记有:“水蕨坑,在罗纹山西北,地属王十五。景祐中发,今废四十年。自水舷至坑五丈五尺,阔一丈三尺,穿笼取之。久废不可得,盖石工不知攻取法。石理如浪纹。”此坑自1980代末重新开挖,现已停采,石品眉纹多数相互间交织,如江海之波涛,胡中泰的“汩罗江畔”巨砚砚石即出自水蕨坑。

  “水蕨坑是在我爸爸(砚山矿长吴永康)手上开采的,它的造型就是这样子,弧线型,水坑下去18米深才能采到,坑开采主要在冬季,也就是枯水期才行。”然而介绍完这些,吴玉民很郑重地说水蕨坑事关砚山村的风水,“北宋的时候为了开采坑口,把这个河流改道到那边去了——这是砚山村的出水口,这个位置一般不能动,一动就会破坏风水,有损山川灵秀,所以听老辈人说,北宋时为了开采砚石而将芙蓉溪改道,村里就发生瘟疫,所以后来还是恢复了河道。水蕨坑如果要开采还是有的,但是现在村里绝对不允许开采,怕破坏风水。”

  指着芙蓉溪与武溪交汇之处,吴玉民说其实真正的“老坑大全”是在溪里,两溪上游的急流挟带着石块奔流到了这里,便减速了,石头沉积了下来,二三十年前这里子石是较多的,尤其是芙蓉溪附近坑口所产的砚石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相应的子石,“除了历史上说的几大老坑、名坑外,芙蓉溪是还在不断出石的‘老坑’,不论是唐宋时期还是解放后开采的砚石,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样品’。”不过,由于经历过秋末冬初水枯季节的大量挖掘,为利益所驱使,芙蓉溪已被当地村民、砚工翻挖数遍,不可再生的子石资源日渐枯竭,“现在要找一方上品子石已经很难很难了。”

  (四)

  古人认为砚石是天所赐,采石尤须敬重,《歙州砚谱》的“攻取”篇即记有“凡取石先具牲醪祝版,择日斋戒,至山下设神位十余于坛墠之上,祝讫发之。若稍亵慢,必有蜂虿虫蟒,毒物伤人之患立出。盖山川神物所拥护祕惜,尤不欲广传人间,所得不过百十枚即竭矣”。

  吴玉民说他现在很相信山川有灵之说,更相信砚山村是一片灵秀之地。

  吴玉民的父亲吴永康自上世纪60年代初至80年代末担任砚山村砚石矿长,一直是砚山村歙砚事务的中心人物。因为自小跟着父亲攀崖下矿,吴玉民对砚山砚坑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中学毕业后到歙砚厂学习砚雕,后来又到黄山屯溪工作,并将户口迁到了那里,十多年前却因为偶然一面偷偷喜欢上了大畈一个雕砚的姑娘吴金花,于是神魂颠倒,夜不能寐,以至于两个月后翻越砚山古道到了大畈,历尽波折,最终如愿以偿娶了那姑娘,也可算是以砚为媒了。从此再也割舍不下桃源般的乡村与砚石,定居于家乡砚山,将房子命名为玉铭砚斋,夫妇俩每日觅石雕刻,耕耘砚田,逗逗女儿,真得田园与人伦之乐。

  从坑口往砚山村一路步行,说起自己的经历,吴玉民的那份对家乡的热爱与珍视让人有些感动,他说当地还有不少古迹名胜,比如墨泉在芙蓉溪旁水口处,如“方锅”一般,泉水水量旱涝如一,小鱼小虾历历可见;复兴桥则是座古老的石拱桥,现已废弃不用,据说过去二月二龙抬头时,村中男人要扛着龙旗,敲锣打鼓、鸣炮念咒,以佑护砚山村平安……

  有一句话近十年在中国知识界曾广为流传——“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然而在吴玉民的叙述中,却可以看到,他心中的家园其实是实实在在的,砚山村和众多中国古村落一般,不仅以砚坑砚石知名,同时也是民俗的、感性的,原本就应当是个可以诗意安居的家园——但现实是不是真的如此呢?在商品大潮的冲击下,这个灵秀的小村落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将要进入村口时,在一座竹木结构、古色古香的回龙桥上小驻片刻,桥下水流颇急,湍波激荡,近岸处丛生幽篁野树,菜蔬果茄,杂然铺陈,远处青山如蚀,云雾迷漫,灰瓦白墙、小桥流水,错落有致地镶嵌其间,且尽皆笼在一片烟雨之中,真得中国山水画淡远之韵。

  步入村中,因为刚下过雨,地面湿泞泞的,二三妇人抱着孩子在门口喁喁说着什么,见人走过,抬头看一下,然后又继续自己的谈天,不知哪里窜出一条黄狗,很快就钻入附近的巷子里。

  七拐八弯终于到了吴玉民家,是个小小的旧门,然而,推门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

  先是一处巷道,上面牵络着柔柔的葡萄藤蔓,下面则随意放着兰花、万年青、黄杨盆栽等,别有幽致,拐过去就是一个不小的院子——引人注目的是院子的一半都被或青碧或黝黑的砚石堆所占,层层叠叠地码着堆着,如小丘般,甚至都高过了围墙,旁边两三株树,似乎有梨树与柿子树,枝条柔长,索性就伸出古旧的徽式白墙去——墙外就是芙蓉溪,院子有门与石阶延伸到溪中,水碧青青的,想来淘米洗菜都是可以的,溪外有几畦菜地,随后就是连绵的青山了。

  房子有些旧,却朴素而简洁,一楼是生活区,二楼则是雕砚区与展示区——即玉铭砚斋。

  吴玉民的妻子吴金花也出来了,齐耳短发,眼睛大大的,有些腼腆地笑着,忙着招呼来人上楼喝茶品砚。

  相比较龙尾砚研究所的展示区,玉铭砚斋布置简朴,然而同样精品迭出,靠墙一块水纹状的砚石长约六七十公分,并未雕刻,吴玉民说这是一位爱砚者五六年前买下的砚料,一直没有提走,当时付了三四万元,这几年就看着这砚材价格上涨,现在都涨到几十万元了,还是没来提走。有人问他后悔不后悔当时以几万元卖出,吴玉民憨厚地笑着说卖出了就不后悔的。

  吴玉民所雕砚多为仿古砚,如抄手砚、行囊砚等,他说临摹古砚时间越久就感到古人的伟大,以前一两天可刻一方抄手砚,现在要一周左右才能刻一方。而吴金花所雕砚则多创意,如《山水砚》取材宋画,颇具古意(吴金花这几年没事开始临习小楷与古画,颇有些味道),《村姑》砚则巧妙利用砚材金晕如薄纱的效果,略施刀法,刻一眉清目秀的女孩面容,一个水边披着轻纱的村姑顿时曼妙可人,荷叶砚可以见出荷叶叶脉的起伏,兰草砚则飘逸幽雅,竹编砚精致生动,让人不得不叹……吴玉民并不讳言妻子的手比他巧,且得意地告诉我们吴金花同样烧得一手好菜——看他说话的神态感觉这男人真不知何世修来的福份。

  因为要详细了解砚山从1960年代开始至今的前因后果,问吴玉民的父亲、原砚山砚矿老矿长吴永康还在不在村里。吴玉民爽快地说在的,十多分钟后,见证砚山历史的老矿长便坐在玉铭砚斋一楼与我们长聊了。老矿长已近八旬,头发全白,精神矍铄,他回忆起半个世纪前寻找砚矿的细节,且说起其后砚山矿厂与歙县歙砚厂闹翻后安徽江西两省省领导为之协调的往事……再传奇的往事到了老人口中也是平淡叙来,然而却如精致的短小说一般,寄奇崛于平淡之中。

  说起砚石资源,作为龙尾山重新开采砚石的见证人,老人却是五味杂陈,“砚山的资源还有一些问题还没解决,现在也还有一些外地的老板想来买下这个砚山,但是之前的老板金某买下这个开采权,本来应该到矿产局五年申报一次,但这个合同已经失效了。虽然合同失效了,但他比较有背景,现在(如转包)他开价3亿元。县里也没有管这个事情。我也没有过问了。”——这样的事件或许也是在当下的中国才有的吧?

  问起宋代黄庭坚从古新安历尽千辛万苦来到砚山的古道,老人与吴玉民说在砚山村外围有两条江西通往安徽的古驿道著名的“五岭”和通往大畈的“西坑岭”,现在已算是废弃了,不过若念及黄庭坚当时“步步穿云到龙尾”的状况,是可以体验一二的。

  其后砚山村村长闻讯亦到,听说我们想去古驿道,便告知那附近新发现了温泉,砚山村正准备就此进行一些开发规划。出砚山,吴玉民等骑摩托送至茗坦水口,再往上则是山坡碎石,摩托无法前行了。在水口处缘小溪行约一公里,颇为壮观的古驿道即出现在眼前——全是由长条青料石砌成,沿山坡上行,很多料石都已破败了,石缝间丛生杂草,上面云雾迷漫,越往上行,越有“步步穿云”之感,太白游山诗云“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原来倒也算是纪实,而回望砚山方向,一座山峰竟如元代王蒙《夏日山居图》的主峰一般,气势巍峨,斜斜伸去,山头草树,气韵蓬松,山脚松林,苍郁茂密,若小住于此,抚临黄鹤山人此一山水巨作,再攀游黄山谷行过的古驿道,或可真得悠游山水、澄怀观道之境——可惜这仍然只是想法而已。

  古驿道再往上行,且可看到石头垒成的驿站,为绿树所抱,石有罅隙,青苔极多,置身其中,清寒逼人。

  越往上行,古驿道漫漶毁损处越多,部分石块甚至已经松动欲坠,远远望见一座旧亭,遂不再前行,驻足回望一路走来的砚山古道:斜阳日暮,芳草萋萋,忽然就有一阵长长的寂寥感传来——耳中蓦地似乎响起李叔同那首著名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这样的歌或许必得在这样的地方唱来才别有意蕴,哀而不伤的词句,在新旧交替的二十世纪,几成中国文化的象征之一。

  “长亭外,古道边”之词其实触着了中国文化的一些核心东西,就像这条访砚古道,行之品之,包括古道两侧的砚山、大畈等古村落与一代代的砚人,面对时世浮沉,总有一种民间的力量一直生生不息,而这正可以触摸得到中国文化流传至今的意味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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