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涛：沉香不代表香文化

谈起香文化，黄海涛感慨万千。

　　刘婷

　　近几年，闻香之风日益兴盛，似有香文化复兴之势。然而谈及闻香，基本上只知沉香、檀香，只谈价格、产地、香味，还有人借燃香装点门面，却将香具张冠李戴，闹了笑话。

　　前不久，某电视台文化频道编导请黄海涛先生录节目。作为香炉收藏家和香文化研究学者，黄海涛本来挺高兴，传播香文化他义不容辞。但编导摆摆手说，你就跟观众讲些实用的，选什么样的沉香味道好，买哪儿产的檀香值。黄海涛一听就生气了，谈的是香文化，却一身铜臭，难道博大精深的香文化就只剩下檀香、沉香的高低贵贱？眼见诸多对香的误解、错用和拙劣的表演，过度关注其自然属性、商业属性，而忽略了香的文化属性，黄海涛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其实，那家电视台编导的要求也反映了很多人对香文化一种非常狭隘的认识，可谓一叶障目。当下很多香文化博览会、高峰论坛、文化节目在香料上仅仅局限于沉香、檀香，内容上无非就是比较越南的贵还是海南的稀，台湾的甜还是马来西亚的润。不错，沉香、檀香的确堪称香中精品，但它们只属于树脂香一类，远不能涵盖我国繁多的香料种类。我国的香大致分五类，除树脂类外还有膏脂类香，如麝香、灵猫香等。花草类香，如蕙兰、艾蒿等。以前乡下人把艾草晾干，将艾蒿点燃来熏房子、驱蚊虫。瓜果类香，如佛手瓜、柏子。近代出现了各种化学合成香。《红楼梦》中记载的香有数十种之多：藏香、麝香、梅花香、安魂香、百合香、迷迭香、檀香、沉香、木香、冰片、薄荷、白芷等。由此可见，香的品类丰富，功能多样，若只取沉香、檀香而置天下诸香不顾，就显得狭隘了。

　　如果说对香的认识存在遗漏尚可原谅，但由于漠视香文化而错用香具、乱行香礼，不仅会被当作笑柄，更会犯败坏礼仪的大忌。可笑的是这种错误竟层出不穷。黄海涛说起前阵儿的热播剧《楚汉传奇》，演员何润东所饰演的西楚霸王，案前竟摆放着一具仿唐代法门寺的大香炉，难道香炉也能玩穿越？

　　还有某电视台的文化节目，主持人穿着唐装说古论今，而面前书案却摆设一具三足鼎式、两边带夹板儿的蓝色香炉，这是一具典型的祭祀专用供炉。要知道中国到唐代就已经讲究专香专用，客厅摆厅堂炉，卧室放熏衣炉，书案设文炉，琴案置琴炉，茶桌有茶炉。而敬神祭祖的供炉又分红色和蓝色的炉，红色炉供奉仙家、佛祖，蓝色炉祭亡者。案台上摆放香炉本意追求雅致，错了就会弄巧成拙。中国自古以物传教，以香传礼，这种张冠李戴就违背了礼仪。

　　香具混搭、香礼混用等常识性错误屡犯不止，黄海涛说，归根结底还在于对香文化的漠视，只追求燃香的表面形式，而忽略了香道养心的本质。

　　焚香的华而不实首先体现在越来越流行的谈香论价、以香斗富的风气。往往一说起香，无外乎就是哪儿产的、什么材质、多少钱一克。虽说早在西晋就有喜好斗富的石崇，将厕所配备了甲煎粉、沉香等香料专供来客使用，又用调味香料花椒做泥，涂抹屋舍墙壁，以此显示家财万贯。但是以香斗富自古以来并非主流，其文化属性才是最主要的。焚香到了宋代则成为与点茶、插花、挂画齐名的“四般雅事”之一。而今盛行的“闻味儿斗富”的现象，与香的文化属性背道而驰。

　　当下很多所谓的香席，也仅仅是把日本流行的一些仪式感的品香活动进行肤浅的表演。其实，中国古人从来没有将燃香当成一件需要正襟危坐的事儿，且看陆游“剩喜今朝寂无事，焚香闲看玉溪诗”，再看苏轼“焚香引幽步，酌茗开净筵”，他们都没有将袅袅香烟抽离于现实生活，架空成一套修行仪式。古代推崇的是有烟有味、开放式、常态化的香文化，文人雅士在焚香中凝神静气，关照内心，以此寻求内心的平和与精神的富足。

　　我国的香文化源远流长，闻香之风盛，亦是民族文化兴。但如果在香文化复兴之初，被商业化引入歧途，那么闻香之道也就走进了死胡同。

　　如何回归香的文化本位？黄海涛先生认为，应该将香文化引入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注重各种香具的开发使用，将香文化与茶文化相结合，把厚重的历史文化当作香文化的强大后盾。

　　什么是香文化？中国的香文化肇始于神农尝百草，历代用不同的香具、不同的出香方式，把不同的香料薰、烧用于礼教、宗教、社交、居家等活动中。

　　黄海涛说，香文化的性质与内涵不仅仅是闻闻香料味道和香席仪式的展示，香文化是综合艺术和修身养性。比如香具的功能、造型、纹饰，是古人对艺术与哲学的思考后形成的，这是香文化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也是超越香料出烟、出香的香文化。概括起来说，香文化由香料、香具、香席等活动，实现从生理感受到心理感受升华的系列活动。

　　从香文化的性质特点横向层面看香文化：一是礼教香文化，即原始的敬天与祭祖，周秦以来香文化用于礼政、礼乐等。汉唐以来，还有“朝礼行香”。皇帝上朝理政，先命侍者焚香起烟，然后处理朝政。二是宗教香文化，即香文化用于礼佛、礼道、礼儒。比如礼佛之香，香、花、灯是礼佛必不可少的“三大件”，称为花香供奉、香火因缘。礼道之香，道教供奉神灵时，要求有香、花、灯、火、果五种供奉。礼儒之香，传说中儒家有浩然正气修习之法，即沐浴、更衣，焚香、静坐。著名的孔子六艺，是中国古代儒家要求学生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第一条就是礼，包含了大量以香行礼的要求。甚至古代儒家的科举考试，都要举行焚香仪式。欧阳修曾在一首诗中写道：“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对古代文人来说，香已成为生活中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即使在日常生活中，香也不单单是芳香之物，而是用来怡情、审美、启迪性灵的。三是社交香文化，用于茶席、琴案、文房等。茶席有茶香，琴案有琴香，书案有文香，不同的修炼法门又有不同的香。可以说在唐代已经是专香专用了。四是居家香文化，用于驱蚊虫、避瘟疫、熏衣被等。先秦以来，历代先民用熏香改善居室和衣被的气味，由贵族逐渐普及到民间。

　　另外，从香料的分类及出香特点看香文化：一是树脂类香，如沉香、檀香等。其味道以香甜为主。出香特点是热火熏烧。二是膏脂类香，如龙涎香、麝香等。其味道以香腻为主。出香特点是既可自然薰放香气，又可用火熏烧。三是花草类香，如蕙兰、蒿草等。其味道有香甜和辛辣。出香特点是既可自然薰放香气又可用火熏烧。四是瓜果类香，如佛手瓜、柏树子等。其味道有香甜和辛辣。其出香特点与花草类香相同。五是合类香，如香粉、香露等。其味道有香甜和辛辣。

　　从香具的分类特点来看香文化，不同的熏香意图和香料，使用不同的香具。比如香薰炉，殿堂用殿堂炉，祭奠天地鬼神用供炉，卧室用熏衣、熏被炉，书房用文炉，琴案用琴炉，修炼有行炉、压经炉，各不相同。这些不同用途的炉具，其材质、式样、大小、色彩、纹饰等，又有着诸多的不同，有的甚至是截然的不同。

　　黄海涛说，中国的香文化可谓博大精深，香的使用既体现了寻常百姓的衣食住行，也是过去文人墨客高雅志趣的反映，其中还蕴含了关照内心的性灵哲思。香文化应该融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回归传统文化的正脉，如果只停留于闻闻味道，谈香论价，那就舍本逐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