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举
曾见过溥心畬画一朱衣女子,放出一个高高的风筝,也曾见过他画的宫廷一角一羽翠绿的鹦鹉。长条的纸上作画,可以想见当初他弓身下笔的身影,甚至感觉出是个寒枝萧瑟的秋日,或是挑灯孤坐的遥夜。
他是清恭亲王奕訢的孙儿。他出生满五月,就有了头品顶戴。五岁时候,慈禧称赞他“本朝灵气都钟于此童”。他是天赋诗人的伤感,和画家的才情,可怜他生逢末世。风筝和鹦鹉,对他来说,总在左右,形影不离,甚至滞留在他的诗词和书画里。
陆机的“平复帖”,还有韩干的“照夜白”,是他的旧藏。要治母亲的病,他把“平复帖”匀给了张伯驹。亡国了,王孙是弃儿。乱世了,文物也是弃儿。我曾在张伯驹亲笔自述的文稿里,读到了“平复帖”和溥心畬。只觉得凄然不已。
旧王孙,骨血里流着旧气。亡国之君溥仪,去了“满洲国”。他愤怒,写了《臣篇》,称自己不再是他的臣子,到此恩断义绝。这篇文字的原稿墨迹淋漓,它会在后世活下去。
这一夜,我见到了一纸拓片,秦羽阳宫瓦“羽阳千岁”的拓片。上有溥心畬的款识:“羽阳宫殿悲何处,彩云箫史同朝暮。霸业久随尘,问咸阳可怜焦土。只河岳,还如故。阅沧桑,成今古。漳台片瓦皆愁侣。叹璧月仍圆,销磨秦汉经风雨。兴亡恨,谁能补。辛巳七月题秦羽阳宫瓦,调寄凤衔杯,心畬。”还钤有私印两枚:“溥儒之印”、“旧王孙”。
秦代羽阳宫,是秦武公所修,在陈仓,也就是现在的宝鸡。金代词人元好问孩子出生,恰好有羽阳宫瓦出土。他把“羽阳”两字用作了孩子的名字。还写了一首小令,第一句就是“添丁名字入新收”。可见他是见到了出土的那片瓦,还收藏了起来。
有今人记载的一片羽阳宫瓦,也在宝鸡出土,圆形,残了。直径十八厘米。中有乳丁纹饰。双线分割为四格,分别书有“羽阳千秋”四字。
溥心畬款识的羽阳宫瓦拓片,为“羽阳千岁”字样。原物应该也出自宝鸡,今天不知在了哪里。款识所填的“凤衔杯”词,和历来流行的柳永、晏殊所作有些不同,所依的词谱应该另有所本。
一个旧王孙,见到早已湮灭的苍苍上古宫阙的遗物,他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羽阳宫殿悲何处”,“漳台片瓦皆愁侣”,这样的词句,不是伤心人,不能写出。他选用“凤衔杯”词牌,可能也是特地的。是以凤凰自喻,说他此时喝醉的不仅是酒,还有凄凉的心情。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1963年,溥心畬在台北病故,年仅68岁,葬于阳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