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陈一清
此件黄花梨提盒伴我也有十多年了,每每置于几案或书架之上,都是那么的古雅可人,透着一缕明韵宋风。
记得提盒是在黄山市祁门大北埠一朋友家无意间收得的。朋友做古玩生意多年,我们定期就要上门看看,找些想要的东西。那时他家东西真多,临街的三层小楼都塞得满满的,每次去都要上上下下搜上一遍。
那天,没有找到想要的,牛饮了一大口茶水便坐到朋友家的木摇椅上,悠闲地看着其他几个人挑这挑那。吔!床下塞着一木提盒,呼之欲出。擦拭、谈价、成交,前后不过几分钟。朋友当时或许对木头研究得还不多,只是说线起得好,乡下收的,剥点皮(加点价)就卖。我因为之前的收藏阅历,便成就了这一刹那间的艳遇。
记得之前这位朋友家有一对黄花梨的小文几,方的,约略长20多公分,高10公分见方,秀气得要死。若是置一细盆文竹,真是文气得不得了。不过,当时因面板更换得不配,横枨也有坏断,便犹豫过去了。现在抱憾之余想想还是自己认知上的不足。放在现在,略作小修就可以了。原以为收古董家具一定要品相完整,后来读了伍嘉恩女士的《明式家具二十年经眼录》,才知道大藏家的藏品、大拍上顶级家具也多是经过修复的。书中记载有一件黄花梨交椅式躺椅,其活动搭脑已失落,而后就是参照明代的版画修复的,算是业界的美谈了。也是,木器经几百年流传,哪有尽是完好的?只要修复得不损神韵,便是对历史的唤醒吧。
提盒拿回后,看到的朋友都说好,从来没有的一致。铜梆子铁底(黄花梨的梆子、铁力木的底),很规矩的小木作。尤其提梁格外的优美,不像王世襄先生的一件直提梁,略显霸蛮了点。盖面板选用虎皮纹的黄花梨板材,以显木纹华丽之美。稍用湿布擦拭,燦然如夜狸之睛。黄花梨古称花榈木、花狸木,即源如此。
其实提盒这种样式经典得很,宋画上就有。大者两人抬一箱,小点一人挑两箱,再小点就是提饭菜的大提盒,再小点就是如这件装笔墨纸砚的文具提盒了,还有更小的装小杂件的。明万历刊本《琵琶记》中《才俊登程》一图,书童挑的考篮就是装笔墨纸砚的提盒。
明末清初 黄花梨大提盒 明末清初 黄花梨四撞提盒 明末清初 黄花梨提盒宋明的经典往往是经过几百年的提炼出来的,就像《三国演义》,其实不是罗贯中一个人的作品,之前的《三国志评话》,就不知历经多少次的渔樵闲话才变得血肉丰满。它一旦经过文人目光的浣洗,或文学或什物,哪怕混迹于勾栏瓦肆,仿佛一夜间便有了恒久的生命。
清乾隆 剔红雕漆山水人物提盒古徽州是徽商故里,游走乡间,常常有古董贩子说某处卖了一件黄花梨的家具发了大财的故事。伍嘉恩女士《明式家具二十年经眼录》,也把古徽州的皖南列为明式黄花梨家具的出现地。其中就有这么一段关于禅椅的故事:“禅椅来自安徽,上海行家梅家玮在皖南地区搜索古典家具时发现,运回上海,怎料无人问津,只好以3000元卖给广东江门旧市场雷姓家具商。香港业者蒋念慈北上买得转让给‘嘉木堂’,时年1989。此禅椅特别宽大,陈设在‘嘉木堂’正厅中,不久后就被北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馆长罗伯特·伯顿订下,极度空灵简约的禅椅十分符合20世纪极简派艺术理念,被西方人发现后顿时成为家具界明星,艺术传媒宠儿,在无数书籍刊物中出现。”此禅椅之后的记载便是收藏、拍卖、展览,再收藏、再拍卖、再展览,不断地易手,出美入欧,真像长了脚似的周游了大半个地球。
伍嘉恩《明式家具二十年经眼录》书中提到的禅椅我有时想,这件宽大的禅椅怎么会出现在皖南。徽人向来重儒重商不重释,禅椅的出现似乎有点匪夷所思。转而一想,它可能就不是什么坐禅的椅子,是文人用的家什儿。从清末翰林许承尧《歙事闲谭》揖录的掌故看,晚明的徽州,因为有黄山白岳佳山水,因为有富甲天下的徽商遍布苏扬湖杭,因为有令人景仰的程朱阙里,因为有像吴用卿享“吴太学书画船”海内之誉的一批大收藏家,文士交流十分活跃。同时代的董其昌、陈继儒、李流芳等东南吴地大文士也与偏隅一方的隐士名流,或游或交,过从频频。以致秦淮的寇白门也作黄山之游,时人便有了“白门移得丝丝柳,黄海归来步步云”的题咏。
从明·曹臣《舌华录》看,处于深山中的古徽州并不因闭塞而少名士风流。其中载有一则故事很是有味:“罗远游家呈坎山中,多古书旧帖,曹臣常过之,数日不归。一日,臣欲急归,罗留之,不允。时天欲雨,邻山初合,松竹之巅,半露云表。指谓臣曰:‘汝纵不恋故人,忍舍此米家笔耶?’复留累日。”初读此小品,便过目不忘。“忍舍此米家笔耶?”,真是舌尖上的莲花。山中风流,何输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