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泸州市叙永县布店街,六方砖铺成的古老街道。秋日的太阳透过屋檐射在堡坎上,菜农挑着没卖完的菜吆喝着朝巷子走来。巷子中央,一块醒目的牌子映入眼帘——“百忍阁笔”。这里,是传统手工毛笔守望者张乃玉的家,临街的店面只有7、8平方米。
“张老师,买支毛笔。”“练字还是写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站在玻柜前,张乃玉一边忙活一边和顾客对话。见张乃玉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活,妻子白显平笑呵呵地从店内出来,双手为客人递过一大把毛笔。
不起眼的小店 原来已有上百年制笔历史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端坐在一张旧方桌,桌上搁着一只盛水的旧木盆,他左手捏着一小撮羊毛、右手持尺余长的骨梳正在麻利梳理、浸湿、梳理,不停地反复。这人,正是张乃玉。
张乃玉的头顶,挂着一块写有“百忍阁”的招牌,在布店街这条古老的街道上并不起眼。而张乃玉的店面,也只有7、8平方米,行人走在这条街上,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提到百忍,大家都晓得是说张家。”张乃玉说,这是他们祖上流传下来的笔铺名字。据史书记载,唐代郓州人张公艺,九代同居,和和睦睦,相安无事,唐高宗李治问其故,张公艺取纸书写百忍字,唐高宗赐号“百忍堂”,其后张姓人便以此自喻。
清朝末年,张乃玉的爷爷便在车辋(今合江县车辋镇)开笔铺。“那时有30来个工人,做干活的、水盆活的、挑着笔走乡串户的……分工明确。”张乃玉说,当时交通落后,笔铺的人便挑着担子串乡,百忍阁的笔沿着川黔古道、川滇古道翻山越岭走到了贵州的毕节,云南的威信、镇雄等地。
“解放前,父亲带着徒弟到叙永开笔铺,于是把手工毛笔制作带到了叙永。”张乃玉停下手中的活,靠在椅子上讲述着百忍阁昔日的辉煌。
从肉毛到成笔 要经过100多道繁杂的工序
从小围着父亲制笔的盆子,历经成年的耳濡目染,张乃玉已经将父亲的制笔技术熟烂于心。
毛笔虽小,要做到圆、健、尖、齐这四点,制作却非常讲究,甚至制作的工具也有特殊的要求。张乃玉随手拿起身边一把窄长梳子,“这是顺齐羊毛用的,得用牛的肩胛骨来制,而且每头牛只能制作两片。”
一支小小的毛笔,制作工序远比想象的艰辛复杂,制作时间比想象的漫长,从选料到成品要经过近百道工艺。“从肉毛到成笔,做毛笔有100多道工序,最适合的天气也要20多天。”张乃玉说。
张乃玉介绍,一般来说,制笔有干活、水盆(活)之分。干活分理(即清理整齐笔头毛)、扎(将整齐的笔头分扎成笔头)、斗(方言,将笔杆挖空,笔头塞进笔杆)、焊(用松香将笔头粘紧于杆内)、刻(在笔杆上刻出笔类和店名)等;水盆分尖(将笔毛匀净按长短分类)、齐(将毛尖顺整齐)、轧(按毛笔大小尺寸截毛)、圆(装饰之法)等,后者比前者难,一般只能单学做干活或水盆,再相配合,才能做成毛笔。
“笔杆,需要往返30多里路到玉皇观(叙永县叙永镇境内)一带去砍竹子。”张乃玉说,最主要的还是水盆工艺,不管是提材、脱脂,还是梳理、顺齐……每道工序都比较繁杂。“比如脱毛,得将选好的肉毛放在石灰水中浸泡一周左右,然后把羊毛从肉皮中采脱出来。现在的机器笔是直接把羊毛用机器剪下来,少了肉皮中的那段,羊毛短了很多,方便了,价格也就低了。”
“铁线狂草第一人”曾将这里作为用笔定制点
百忍阁的毛笔,一直深得当地书画大师亲睐。
倪为公号“髯叟”,其书法艺术可谓是“吾道一以贯之”,被誉为“铁线狂草第一人”。
1925年出生于上海崇明岛一“书香世家”,其父是上海小有名气的文人和书画家。尚在幼年时期,倪为公便受其父影响,对中国传统书画艺术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20世纪40年代投身革命,50年代先后就读于西南人民革命大学和西南军政大学。为人秉直,饱经革命浪潮洗礼的倪为公隐居叙永凤凰、敦梓、向林乡间40余载,挥毫泼墨,精研历代名碑名帖。
“听父亲讲,当时倪老写字近乎痴狂,在报纸或其他纸上练字比较费笔,他每年都会专门定制不同类型的毛笔。”在凤凰、敦梓期间,百忍阁成了倪为公专用毛笔的定制点。
“弹性足,写出来的字有力,师傅总是钟爱百忍阁的笔,今年春节我还专门给他送了几支去。”身为倪为公的弟子,温尚志深知倪老嗜好。
张乃玉告诉记者,除了倪为公,原四川省文化厅厅长周正举在叙永工作期间,非常喜欢用百忍阁的毛笔。叙永籍或在叙永工作过的书法爱好者都喜欢百忍阁的毛笔,通过书法爱好者的相互馈赠,百忍阁的毛笔走进了全国更多的书法大师和爱好者手中。
传承古老技艺倒闭后的百忍阁重新挂牌
“有好多挑蜂窝煤的大哥买笔练字?”谈到这个古老的技艺,张乃玉无奈地自嘲起来。他说,笔,是文化的代名词,是专给文化人制作的。毛笔,自古以来位居文房四宝之首。但随着品种繁多的硬笔问世,毛笔的制作工艺如今却面临着巨大挑战。
1952年,叙永百忍阁笔铺加入了当时的合作社。“说起合社,其实还是各自在家分散生产,各负盈亏,有时百货公司来收购、统一销售,各家也在销售。”到了60年代,所有的笔杆都要统一都要烙上毛主席语录或口号,当时分管这块的领导比较开明。直到1980年,当时的二轻局连20元的工资都发不了。笔铺也随着钢笔、圆珠笔的冲击,销量呈直线下降,随后也就倒闭了。
做毛笔的优点是本钱小。“虽然发不了财,却也饿不了饭。”1985年,从知青考进医院的张乃玉离开了单位,回到父亲身边,帮着父亲制作毛笔。张乃玉的父亲退休后,留下了价值10多万元的半成品。
为了将这个古老的技艺传承下去,1994年,百忍阁在布店街再次挂牌营业。“这些半成品不用可惜了”,被制笔浸染了几十年,张乃玉最终选择坚守。张乃玉,这位边城古巷内传统手工笔制作的传承者,至今依旧坚持行走在前进的道路上。
制笔路还能走多远?
“再过一两年,我可能都不做笔了,出力不挣钱。”第一次采访张乃玉的时候,记者被他拒绝了。张乃玉说,2013年,一个在北京发展的叙永籍书法家,出价5角,向张乃玉订购每年10000支小毛笔。“传统手工笔和机器笔不一样,别说是5角,就是2元我也没办法生活。”
据悉,现在市场上的机制笔冲击着传统手工笔,虽然这种毛笔在制作上比较粗糙,但能成批量的生产,制作成本比传统手工笔低了很多。
张乃玉感叹,以前可以招小孩做学徒,现在那是童工。招收20岁左右的吧,别人都愿意去打工,随便进个厂每月都能挣几千块。学习传统手工笔的制作时间长,效益低。不仅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还得承受得了学习过程中浪费的材料成本。
在工业时代要保留过去时代中那种古老的生产方式,其难度可想而知,没有人知道他们能够走多远,包括张乃玉自己都没信心。目前,当地政府已经着手为百忍阁申请“非物质文化”保护。
杨涛 华西城市读本记者 曾业 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