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牧
接触过很多工艺师,也大致了解一些他们的习性。手艺人的性情犹如他们的技艺,丰富而多彩。在我接触过的这些工艺师当中,最具个性的大约要数光福镇上的王春华了。
初见王春华总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一股咄咄逼人的豪气,话锋里张扬着不屑,言谈中流露出桀骜。坦诚的言语和不施掩饰的真情如同夏日炎阳,瞬间就可以将哪怕一点点虚情假意蒸腾一空。他毫不隐晦地表明心迹:从不去参加任何比赛,也不参加什么博览会,更不会去为了头衔和职称而填写表格。他固执地认为:头衔、获奖和职称只是虚名,所有这些都不能证明自己的水平,最有资格对自己作品作出评判的只有市场。
坚守源于自信,自信来自于市场。他相信自己不需要用那些唬人的“大师”头衔和高级工艺师的资质来武装自己,因为他的作品早已成为古董文玩圈内争相订购的珍稀宠物。说到评“大师”,他甚至天真地认为:我要是成大师了,价格上涨了几倍甚至十几倍,怎么对得起那些想买我作品的玩家?
当今社会“圈子”重重,古董文玩市场也不例外。有以收藏古代遗存文物和古代艺术、工艺品为主的“古董圈”;有以把玩近现代材质珍贵、做工精良,具有一定功用性玩意儿的“文玩圈”,还有那些只对装饰性、实用性感兴趣的“大众圈”。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标准,唯有古董和文玩圈对工艺品的品质和工艺有特殊的要求。不知道是因为王春华命好,还是因为他的手艺精,总之,当他刚刚满师进入木雕领域后便被古董商看中,从此步入到了古董文玩圈。
因为时代久远,一般古董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残缺,从收藏和保护的角度出发,残缺古董都要进行修复。修补古董是一件繁琐且见功力的事情,修补者首先必须对残缺器物进行研究,弄清年代材质、款式形制、大小比例、工艺结构和技术手段后,再按照原物的材质形制和工艺手段进行修复。我国古董修复一直奉行“修旧如旧”的原则,要求修补处要与原物浑然一体,从外表不能用肉眼辨别。如此严苛的要求对修复者来说是一种技艺和智慧的考验,而对刚刚步入雕刻领域的王春华而言却是一个绝好的学习古代造物技艺的机会。
几年的修修补补让王春华接触到了大量的案几盒龛、家私器物和文玩雕刻,看多了,那些经典的形制样式便能熟记在胸,随手拈来。慢慢地,他开始了一边修复一边仿制的工作。仿制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要做到出神入化则需要广泛的知识积累和精湛的雕刻技艺。多年修复的功夫没有白费,他做的仿品往往超越原件,有时甚至到了买家宁可舍原物而求仿品的程度。
2007年是王春华雕刻人生的里程碑。那年苏州博物馆为庆祝开馆一周年而举办的“香港张宗宪先生珍藏御制宫廷掐丝珐琅器特展”中所有展品的底座都是出于王春华之手。
都说“好马配好鞍”,再精美的古董文玩如果没有一个符合形制法式且工艺精良的底座与之相配将大大影响展示效果,古玩大家张宗宪先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了达到最佳展示效果,他提前一年多就到处搜寻能工巧匠为其配座。底座配饰是文玩小件雕刻中的一个特殊品种,那些假山奇石、玲珑盆景、美玉瓷器一旦配上精美的底座则身价倍升。苏州向以文玩小件雕刻著称,在苏州为掐丝珐琅器配底座理应如探囊取物,然而当张先生真的去配座时却并非想象中的顺利。雕刻工艺精湛者并不一定熟悉古器物底座的形制样式和文化意涵,即使有熟悉者也未必掌握传统工艺和做旧处理技巧,在诸多不如意中一晃大半年过去了。眼看展期逼近,万般无奈的张先生在古董商的介绍下认识了当时才二十四岁的毛头小伙子王春华。或许是依仗多年文玩修复的经验和传统文玩小件雕刻的底气,初生牛犊的他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当王春华将第一件底座样品拿给张先生看时,得到的不仅是肯定的赞许,而是整个一百多件展品底座的全部配座订单。从此,王春华就成了他收藏品的专职配座师,并接着为其2009年和2013年在苏州博物馆举办的两个收藏特展进行全部配座工作。
四十一对工艺师而言还很年轻,但对于十八岁即开始学艺的他来说却已经有了浓重的“包浆”。或许因为是一直悠游在收藏大家和文玩高手之间的缘故,王春华的文玩小件雕刻作品洋溢着一股浓郁的古意和清雅的文韵,一如他不加修饰的言谈,直透着率意和纯真,问他为什么不宣传炒作自己时,他淡淡一笑:先做好东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