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项:匏器 ◎文并供图/资深藏家 涂南
葫芦还是老北京春节装点家居的物件。因为葫芦谐音福禄,再加上民俗画里,老寿星的拐杖头上必有个葫芦。这一下福禄寿齐了,所以,老北京人爱玩葫芦,挂在家里图的那就是一个全方位的吉利。
去年春节前,我不亦乐乎地迷上了金鱼,一来二去在金鱼论坛上结识了金鱼高手网名“武博”的小丁。武博却只承认自己姓丁,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什么高手,这给我留下了少年老成的良好印象。后来我发现,他不承认自己是高手,有打伏笔之嫌。因为他养的鱼也隔三差五的翻肚,而鱼缸中的货色,也跟我这个低手一样常换常新。再后来,名贵品种的金鱼身价突然暴涨,我跟武博的联系渐渐少了。
上周,我在整理手机通讯录,不小心误操作拨通了武博的电话。正准备挂掉了事,突然记起,认识武博那时也是两节之交,大概是天意安排我跟他叙叙旧了。电话另一端,果然是武博。话题很快聊到爱好,我不玩鱼没多长时间,他的鱼也全军覆没,后来专攻葫芦。
提到葫芦,一阵不遑多让的自负油然而生。我对老北京有多么的喜欢葫芦,还是略知一二的。过去的四合院天井里,有人家种葡萄、紫藤,也有人家专门种葫芦。种葫芦很实惠,嫩的时候可以吃,晒干了可以用、长得出了彩儿,还可以玩儿。
说道玩赏,葫芦最常见的玩法之一是养草虫。听爱玩的老北京人聊以前:那时候用葫芦罐养蝈蝈最带劲。数九腊月天,尤其小年儿过后,把伺候了半个冬天的蝈蝈葫芦往怀里一揣,过不多久,蝈蝈燥热难捱,开始吱吱。这时候窗户外面大雪纷飞,炮仗噼里啪啦响。那叫一个美。
葫芦还是老北京春节装点家居的物件。因为葫芦谐音福禄,再加上民俗画里,老寿星的拐杖头上必有个葫芦。这一下福禄寿齐了,所以挂在家里图的那是一个全方位的吉利。
玩不厌精的北京人,玩起葫芦来相当讲究。够瞧的葫芦讲究身量周正饱满,通体没有碰伤或者杂斑。当把件的葫芦,顶部晒干的葫芦秧不能剪,那是龙头。底端的葫芦脐,要浑圆浑圆的,而且真得跟肚脐似的落在葫芦肚子的正中央。上述条件都满足了,还不算完,葫芦不能呆头呆脑的,得透出一股子仙气……
我不无卖弄地滔滔不绝,武博边听边附和,直等着我的葫芦经念到没了词,才对我说:“您要方便,周末来我家坐坐呗!咱们一起品品葫芦。”
完!老北京人讲话——干了!!多年没见,人家莫不是打从不养金鱼以后马上就上手玩葫芦了吧?我这叫一个不好意思。把这幼儿园级别的葫芦经,念给浸了十来年高手听,忒不自量力了……但是,无可救药地答应了周末的约,挂上电话,我心里开始一个劲儿地打鼓。
武博家的客厅面积不大,从天花板到地面上,凡是视线能够到达的地方,都是葫芦。仅就我看到的藏量而言,不免一通小震惊。不过来之前那份关夫子门前耍大刀的尴尬,却也由于见到了这些葫芦平息了。因为他家的葫芦没一个真的,全是木头做的。
原来,武博不养金鱼后,迷上了木头。据他说,一次去四川旅游,集市上发现一个金丝楠木做的小葫芦。当时是个蜀地少见的大晴天,阳光下金丝楠肌理泛出灿灿荧光,这让葫芦在众多乱七八糟的旅游商品中,格外耀眼。拿到手里,一阵清香扑鼻。货主很实在,几乎是半卖半送。据武博称,从这个金丝楠葫芦开始他喜欢上了木头,确切地说是喜欢上了各种木头做的葫芦。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奇葩收藏,譬如:有收口琴的、瓶子盖的、老冰棍儿纸的、甚至收藏废CPU的。还真没见识过专收木头葫芦的。不仅于此,武博的木头葫芦,除了几个是买人家的,其余全是自己找木头,起先是找专人雕,后来觉着不过瘾,干脆自己设计,自己做。目前为止,已经集了将近两百种木头葫芦。
我就匪夷所思了,两百种木头,什么级别的眼睛才能认全啊?偏偏武博不仅记得住,而且一搭眼就知道是什么,产于哪儿,什么性!没等我开问,武博看都不看随手拿起一个葫芦递给我:“您看这是什么木头的?”我战战兢兢地辨认半天,败下阵来。
“老榆木的啊。您忘了,玩金鱼的时候,咱俩鱼缸的底柜就是老榆木的。”武博很是诧异于我眼拙。他哪里知道,我是被他下的功夫,把本来明白也都吓含糊了。
武博又拿起一个上了粉色漆的葫芦,还好这回他没考我,不无得意地告诉我:“这就传说中的粉红象牙木。”实话实说,传说中的粉红象牙木,我不仅根本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武博接着讲:“这种木头天然就是粉红色,产在非洲,是全世界公认的四大名木之一。您跟欧洲皇室贵族提海南黄花梨人家未准知道,可您一提粉红象牙木,没不知道的,这木头是人家眼里的木中之王。不过现今差不多让欧洲人砍光了。我踅摸这块材料费老劲了。”主场开聊的武博,显然比通电话时,气场大了不止一万倍,关键是人家真懂!
我一边听着上溯到殖民地时代的粉红象牙木的列传,一边用余光扫视着满眼的葫芦。我惊奇地发现,码放得错落有致的葫芦,几乎一个葫芦一个模样,绝少有重复的造型。如果这些葫芦像他说的,都是他一个人设计制作,那花掉的心思和精力足够叫人叹为观止。
为了这个惊叹,我把话题引到了木葫芦的制作上。武博毫不设防地将他的绝技秘籍倾囊相授给我,他依旧不承认自己是什么高手,只承认葫芦的制作就是个个人爱好。
武博介绍的步骤是这样的:先是找合适木方,然后打样,完了上机器铉出粗坯,接下来不到位的地方拿刻刀修,修好了剩下就是粗磨、细磨、抛光。最后把做好的葫芦封一层天然蜂蜡。上天然蜂蜡比较重要,因为北方的天气干燥,娇气的木头由于做成葫芦型破坏了物理结构,更爱裂,蜂蜡能起到保护作用,还有蜂蜡没油性,不会浸到木头里边去,像紫檀、黄花梨需要人手盘的木头,盘几下,蜡就褪了。
在武博看来,现在木头手串大行其道,其实收藏价值真不如葫芦,因为手串用料相对小,手串珠子直径多大,找块厚度一样的木头片足够。可巴掌大一个葫芦,用料至少得见方见大,再经过设计和雕工磨工,这才算可玩的玩意。
平心而论,武博的这些个葫芦法门,让我耳目一新。而自己做东西,自己照单全收的藏家,我更是头一遭遇见。
终于等到我发问了:“一般人知道二三十种木头顶天了,你这小两百种木头都是打哪儿认识的?”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武博一脸迷糊:“哥,上网啊?多简单。不过得有点耐心烦儿。”
对啊。一切看似复杂之极的问题,答案往往简单得让人泄气。但耐心烦儿,也许正是此类问题的正解。
武博老北京口气的回答,颇有点小哲思啊。我立即又想到了一个最最关键的问题:“那你既然喜欢的是木头,干嘛不多选些造型。只做葫芦呢?你起根儿的心思是啥?”
武博乐了:“起根儿的心思,是我打小儿就觉得葫芦长的那样儿特喜兴。”
我的个天儿,这还是十几年前那个玩儿金鱼的小伙吗?必须刮目相看了,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这个刮目相看不是过度解读。这么多年了,我也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收过些玩意。一个喜兴,把我总结出的审美规律,收藏目的以及意义,超了面积的给——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