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山的青铜器是胜利者精神状态的反映

陕西省宝鸡石鼓山商周墓地4号墓壁龛遗迹图 本版图片由石鼓山考古队提供 陕西省宝鸡石鼓山商周墓地4号墓某壁龛清理过程中的面貌

　　韩少华

　　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张天恩，长期从事田野调查、发掘和文物考古研究工作，对先周及关中地区其他商代考古学文化研究颇有见解。在接受《艺术评论》采访时，他表示：石鼓山出土青铜器中最精美的一批东西是胜利者的精神状态的反映。

　　艺术评论：目前，包括你在内的不少学者认为石鼓山考古发现的是姜戎之人的墓，你觉得这样的发现，体现了一段怎样的历史？

　　张天恩：在考古界有个共识，即在周人崛起过程中，羌人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传说中，周人的始祖母姜嫄就是姓姜，而姜和羌有很大的联系，姜字下面是个女字，羌字下面是个人字，这两个实际上是一回事，可见，周人从始祖母开始就和羌人有关系。文献上的记载则是，在周太王(古公亶父)迁岐以后，他又娶姜姓的女子做夫人，生了季历(传说中周文王姬昌的父亲)。基本上，周人与古羌人是保持通婚的族团。

　　周人迁岐之后与羌人通婚，通婚以后大概一部分羌人就继续往东走了，到周原和周人结合起来，就形成了最后灭商的两支很强大的力量，大家最熟悉的人物当然就是姜子牙。羌人的大本营就在宝鸡，而周人就迁在周原，现在的考古发现也说明周原就是周人的岐下所在地，所以两家都在关中西部，晚期的先周文化都在这里。

　　姬姓周人与羌联合之后，很快就往西发展，周人的陶器很快也在西边出现了，在石鼓发掘的灰坑里也有以连裆鬲为代表的周系的陶器。在考古上已经看得比较清楚，即周人往西推进，但是当地的羌人继续存活，他们联合以后，稀缺物资如铜资源等必然共享，另外，羌人贵族也和周人共同在周原和后来的丰镐建了一些冶铜的遗址，能制造一些青铜器。

　　在伐商之前他们可能已经使用着一些相同的先周时期的铜器，如乳钉纹簋、乳钉纹鼎这一类组合经常在宝鸡地区的墓里被发现，在关中西部也普遍有发现。以鼎簋为代表的青铜礼器在这个羌人和姬周活动的圈子里共用，或许表示他们也分享着共同的信仰，或是拥有共同的礼制。所以在石鼓山我们也能看到这些，不管是M3、M4这两个大墓，还是小墓里面，都会发现有乳钉纹簋和乳钉纹鼎。

　　而石鼓山墓葬中的另外一部分铜器，可能就是参与伐商的将领、武士所获得的赏赐来的铜器。这类东西大概就是有族徽的那些，大多应该是在灭商以后带回来的，因为这一类族徽不是在这一个墓里发现，而是陕西、甘肃，可能还有四川的好多墓里都有发现。这就可能是他们在灭商以后把商人贵族的东西拿来了。周初灭商以后就有一个分器的过程，就是分配战利品，参与战争的人都可能会获得一些，因此M4、M3里面，还有其他一些小墓里面都有一点儿带族徽的东西。当然，也有可能是灭商之前，他们与商人有些交往，而获得的。在石鼓山不远处，大概两三公里直线距离的斗鸡台墓地，之前也出过大量的类似的青铜器。还有一部分的可能是在灭商以后年代稍微晚一点铸造的铜器，数量不多，但是他们又陆续铸了一些。

　　在石鼓山的墓里面，铜器应该包括三大成分：第一大成分是灭商之前他们自己用的，在当地铸造的，比较粗糙，如乳钉纹簋这种；第二大成分就是殷商制作的非常精美的，有些和殷墟的东西对比之后也没办法区分，包括族徽也罢、纹饰也罢；第三部分就是西周以后，周人把殷墟的工匠搬到周原或搬到丰镐，然后又制作的一批东西，非常精美，这批东西实际上就是这个地方出土的最好的东西。

　　我认为商人的东西当然好，但是最精彩的一批东西应该是灭商以后把商人的工匠带回来，并且把姬周与姜戎自己的意识做进去的这批。这些东西最大的特点是个头大、没有铭文，造得还很华美，飞棱特别高，纹饰上饕餮纹已经退入次要地位，不像商人的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往往在最显眼的位置，这里面就有了直棱纹、夔龙纹，这批东西的器形还做得特别大，飞棱做得特别高，而且飞棱做得没道理，比如在簋的两个耳朵上有飞棱，但是对角线那里两个就不必要，但是还是做了，不但做了飞棱还做了耳朵，耳朵又加飞棱，弄得叠床架屋的。

　　艺术评论：你觉得灭商之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子的铜器？

　　张天恩：我觉得这就是灭商以后，周人的精神状态的反映，他们要把那种高兴表现出来。而且，还有一个基础就是有铜，俘获了大量商人的铜器，觉得没有多少用处就拿来给大家分，大家再拿分到的铜器去造东西时，就不管那些有没有必要的了，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改造当时的审美观念。

　　看这部分东西，都是器型大、华丽、多出来好多毫无道理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无论摆在哪里都会特别显眼。把它与其他时代的青铜器一起摆着，你就会看到一件东西跳出来。这种东西就是胜利者的精神状态的反映，它不是一时兴起的创作，而是加上了胜利者的精神状态。

　　这么小一个国家(小邦周)把大殷商灭了，还有啥做不了的？所以，这是艺术对人类的精神状态的反映。

　　这一类东西，过去斗鸡台也发现过，大多流在海外，大家看图片没感觉到，这次看到实物就感觉这一部分和其他东西不一样。但是这一类东西延续时间不长，大概到成王以后这批东西就没有了，原因可能是铜资源要全国分配，重新变成了稀缺资源。可见，这样子的青铜器也就是在周初，在资源充足的情况下，反映了王朝更迭之际胜利者的精神状态。

　　我前年去了一次美国，主要是收集陕西出土的金文资料。我去看了几件宝鸡斗鸡台出土的东西之后，就有了感觉，就是刚刚说的这个“跳出来”。比如，展厅里面摆了一排青铜器，只要有这样的东西，它就是跟其他东西感觉不一样，首先看到的就是它。我大概走了差不多有十来个博物馆，看见有这类的，我就想这必然是斗鸡台的，再跑到跟前一看标签，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