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明绘画作品集：安心的艺术

　　吕品田

　　邹明的绘画好像一张弓，一端系着“都市”，一端系着“乡居”。前者关系着当下现实的生存体验，后者则寄托着超越现实的思想情感诉求。巨大的张力，将他的艺术追求推向深远的审美之境。

　　现代文明对自然和人性的剥夺，注定现代人要以审美实践寻求性灵的寄所。对邹明来说，绘画堪当无限的寄托，于自我生存状态有举足轻重的意义。怀着现实中无所托付的思想情感诉求，秉着洋溢男子汉柔情的审美理想，他在绘画上不懈努力。刻骨铭心的人生磨难和同样刻骨铭心的精神流浪，让他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乡居老屋，并为之执著近三十年。从江南到西北以至雪城西藏，从繁华都市一直深进到远离现代躁动的僻壤偏乡，在那些质朴尚存、温情尚存的幽静之地，他敞胸开怀地感受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自由和美妙，息声屏气地聆听老屋默语相传的神话和俗语，如痴如醉地体验乡土生活的朴素和淡泊。很难说清邹明的追寻中包含了多少难以言表的移情，只是他太渴望了，渴望寻觅到一方精神寄所，哪怕一切只是一时的自我沉醉。于是，他用率性、沉雄的画笔虔诚地描绘那些早已被冷落的老屋，在苏南，在徽州，在水乡西塘的每一个入画的角落找寻属于自己的精神寄所。

　　就这样，邹明把老屋这个普通的生活事象，升华为自己娴熟驾驭并不断开掘的艺术主题。多少年来，他始终专注于心中的老屋，不曾左顾右盼、幡然改图。从“水墨老屋”到“水墨都市”，他一直坚持自己的创作取向。如此坚持的原因，不仅在于他对民居题材及其意义象征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在于他由此把握了一种可资精研艺术语言的形式母题。在邹明的笔下，沧桑老屋那些原本理性的建筑构造，化作激情洋溢的笔墨形式，与柔情诗意的小桥流水构成一种对比的韵致，张扬出别样的水乡精神气质。笔墨化的画中老屋，和着注入表现形式的当代体验，一并构成邹明水墨艺术的鲜明个性。2008年在中央美院访学研修后，他开始关注作为现代民居形态的“城市”，尝试通过新材料、新技巧和新手法的综合使用，来强调绘画表现上的综合性，从而为自己的艺术创作开辟了一方新空间。即如其新作《天地之间》所显示的，各种新因素的综合，造就了幅间恢弘的构架和磅礴的气势，赋予构建“城市森林”的现代生产力以生动直观的视觉表现。然而，细细品味，从乡居老屋到城市建筑的这种题材演进，并未改变画家一贯的思想情感诉求，其思想情感的表现力并未因形式母题的变化而削弱。透过“城市森林”的表现式描绘，我们依然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眷恋故土、寻找乡关的一腔情怀。对邹明而言，这种情怀是他执著民居题材的赓续不断的心源，也是贯穿其画作的绵延不止的文脉。因为精神内蕴的一贯性，邹明绘画的老屋新城始终洋溢着一种独特的审美气质，秉有一种由人格情怀的根底所生发的艺术之魂。为思想情感所统摄的表现形式，自会迸发巨大的审美感染力。邹明作品入选第十二届全国美展国画、壁画和综合绘画三个展项的佳绩，充分地表明了这一点。

　　在我看来，邹明的绘画呈现这样一些特点：在结构形式上，他兼取中西造型观念，既追求焦点透视的空间深度，亦追求景随步移的空间广度，由此确立造型格式的宏大感和兼容性。出于结构上的支撑，其画作幅度或大或小，均不失博大气象，显得纵横捭阖，局度泱泱。在笔墨形式上，他兼施中西笔法，一方面运用中国画的勾勒技巧，直取物象的筋骨和气脉，一方面则采纳西画式的塑造手段，强调物象的块面和影调。骨肉相济、质文兼顾的笔法，使其或具象或抽象的画面样式，既有中国气息又不失时尚特色，显得意气风发，韵味幽幽。至于色彩形式，他同样兼重中西经验，一边考究墨色渲染和色彩的类型化处理，保持基调的统一；一边则讲求光影变化和对色彩的印象式把握，加强水墨艺术的色彩表现力。墨彩相彰、薄染厚敷互映的设色方式，使其画面文采或浓重或清纯，皆透着不失蕴藉的奔放和明快，显得亲和舒畅，暖意融融。

　　作为强化思想情感表现的手段，邹明绘画既有全景式描绘的长卷阔幅，也有相对侧重局部或对象形质趣味的特写式表现。就邹明绘画的整体格局而言，后者所呈现的从写实转重写意的取向变化，显示了他在艺术表现力探索方面所作的深度努力，作品上的国画形式品格和笔墨意趣也因此显著加强。比较他前后时期的作品，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种变化，即按对象自身结构和形态特征处理画面的情形日渐减退，而凭主观意图和兴趣把握对象，并依画面自身结构要求经营画面的情形日渐增强。以往特别强调的色彩感、肌理感以及画面结构的构成感，在邹明后一时期的作品上少了许多的刻意性，显得更加平和与自然，其交融于笔墨的程度也大为提高。邹明的绘画表现形式不仅统摄于思想情感，而且也日益贴近绘画尤其中国画自身的规律性，这是画家精研艺术、不断进取的可喜成果。

　　欣赏邹明的作品，我总会有一种感动。让我感动的是，画家视“民居”为安身立命的“居所”，无论画乡居老屋还是画城市建筑，他总是将虚拟的图景画境作为思想情感的实在寄所。有着生活向往和理想追求的艺术创作是快乐的，邹明且画且思、自得其乐，一直沉浸在心有所寄的创作快乐之中。他希望我们的现代化生活，既能安身又可安心，不让人们的性灵流离失所。愿画家如意，愿所有喜欢邹明绘画的朋友能够从中获得心灵上的在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