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装裱：给字画做衣为艺术添寿

漫画：装裱 绘图：张许君 漫画：装裱 绘图：张许君 漫画：装裱 绘图：张许君

　　“如果古代的字画也是机器装裱，我们现在就留不住一幅古字画，台北故宫里也看不到《富春山居图》了。”推崇人工装裱的刘东高，对机器装裱字画十分反感。在莞城万寿路的尽头，他的手工字画装裱店开了10年有余。一楼商铺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文房四宝，典雅古朴，二楼则是他的装裱工作间。来东莞之前，他在安徽、福州等地手工装裱字画已有20多年。

　　生在宣纸之乡 用宣纸擦屁股

　　宋代诗人曾写道：“有钱莫买金，多买江东纸。”这里的“江东”是指如今的安徽泾县一带，一个自古盛产宣纸的地方。刘东高正是来自这个宣纸之城。

　　从祖父一辈开始，刘东高一家三代都是宣纸厂的工人。在他儿时的记忆里，老家县城80%以上的人都以宣纸为生，左邻右舍不是在厂里做宣纸，就是开店卖宣纸。“那时候穷，家家户户缺吃缺穿，什么都缺，就是宣纸多如牛毛。”刘东高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次从厂里下班，都会搂回一捆宣纸，当然大都是些次成品。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中国物质最为匮乏的时期，缺少床单棉絮，用宣纸在床上铺成十几厘米厚的垫絮，成了每户泾县人家的老传统。冬季天寒地冻，调皮的刘东高和邻居的孩子们经常烧着宣纸取暖。如今被视为纸中贵族的宣纸，在当时的小县城，被用来垫桌子、糊窗户，甚至擦屁股也用它。

　　辞去铁饭碗 兼职装裱画师变全职

　　1975年高中毕业后，刘东高在当地的小学当了一名老师。同一年，他父亲因为癌症去世。6个兄弟姐妹中，他是老大，父亲突然离世，使这个原本就贫困的家庭更显得捉襟见肘。为了谋出路，刘东高教书的同时，也在宣纸厂里给自己找了份兼职。

　　“一是为了多挣一份钱补贴家用，另一方面在宣纸厂做兼职，还可以偶尔捎点上好的宣纸回家练字。”刘东高从小就有练书法的习惯，在学校当老师期间，所在生产大队里的宣传板报工作也都由他负责。

　　那时泾县的宣纸厂少说也有上百家，一般厂里都配备了字画装裱的车间。刘东高的兼职工作便是给装裱师傅帮忙打杂。

　　在装裱车间，刘东高给师傅们叠纸、帮忙裁剪，掌握了不少装裱的手艺和窍门。有一次，车间里送来一幅清代的古字画，刘东高把画心从旧的裱副上揭下来后，正准备用一般的宣纸和浆糊重新裱装时，被一旁的装裱师傅大声喝止住了。

　　“你是在谋杀这幅古字画！”老师傅告诉刘东高，一幅字画能保存多久，10年、20年还是100年，全看装裱师的手艺。老师傅从上千个宣纸品种中，选出与这幅古字画质地相近的上好宣纸，在一般用的浆糊里加了些防潮防蛀的中药材，才开始重新装裱字画。

　　字画装裱里有这么多学问，让刘东高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一行。1983年前后，他干脆辞去了当时的铁饭碗教师一职，成了宣纸厂里的正式员工。一边负责厂里的采购，一边继续培养他的装裱爱好。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社会上私人开的装裱店并不多，不过在宣纸厂里不愁没有字画装裱。一些美术院校的老师和学生，一是为了省钱买纸，另一方面为了更好了解宣纸的材质，通常都会驻扎在宣纸之乡泾县，长期写生画画。“现代著名的画家范增，是泾县的常客，每年都去我们厂里画画写生。”刘东高最常裱的，就是这些师生的画作。

　　为讨浆糊配方 免费学徒3个月

　　告别教师职业后，有了不少出差的机会。每到一个地方忙完工作后，刘东高第一件事就是寻访当地的装裱店，和不同的装裱师傅聊装裱手艺。

　　刘东高记得，9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他到厦门出差，遇到了一家4代都经营字画装裱的老铺子，全国很多知名书画大家都慕名而来找这家店装裱。装裱字画40多年的老师傅告诉他，自己店里的装裱秘方是祖传的浆糊配方。受此启发，刘东高心中也燃起了自开装裱店的想法。

　　还在出差的途中，刘东高便向厂里提出了辞职申请。为了向这位老师傅讨教浆糊配方，他在店里免费当了3个月的学徒。和所有老手艺行里的规矩一样，学成的徒弟不能和师傅抢生意，刘东高获得浆糊配方的前提是，不在厦门开装裱店。

　　刘东高辞去宣纸厂的工作后，经过老师傅的介绍，在福州经营起了自己的字画装裱店，他的职业装裱生涯从此开始。

　　转战东莞 装裱名画睡不踏实

　　十年前，因为女儿在东莞，刘东高也选择在东莞开店。20来年的笔墨生意，刘东高见识不少与字画有关的逸闻趣事。一次，有位女顾客带了一幅几十万的画作到店里，说要装裱作收藏。刘东高一看，果真出自当代一位名家之手。不过，没等他把不同装裱价位介绍完，对方就态度坚决地选择了100块钱的最低档。

　　五六十万的一幅画啊，只用100块钱装裱就完了？在刘东高看来这是对艺术的糟蹋。“字画的艺术价值高低在创作者，但只有装裱才能让字画的艺术价值得到保存。你买了来，放在那里不理不睬，不出一年，就要腐烂被虫吃光了。”刘东高说，这几年他见识过不少有钱的买家，手头都保有一些名贵字画，但很多人只知道买画，对于装裱收藏却一无所知。

　　如今在东莞的字画装裱行里，刘东高具有一定的知名度，不少真正的大家作品，都在他手头装饰过。“第一次见到张大千的山水画，眼睛都看呆了。齐白石的花鸟画也裱过一次。”刘东高说，这些名贵的真迹，客人一般都是晚上送来，取画也是在安静的夜里，送画取画的人往往都不是画作的拥有者。根据行规，接到名贵真迹，刘东高从来不多问，也不敢拍照登记，裱完后静静地等待顾客付钱交货。

　　每次接到名贵真迹的装裱生意，刘东高夫妻俩就会有巨大的精神压力。“怕被偷被盗啊。”刘东高的妻子田红说，一听店里几十万几百万的画来了，她心里就发慌，晚上也睡不踏实，听到一点动静，就以为是小偷光顾，总担心有意外发生。

　　观点

　　“机器装裱后患无穷”

　　如今，像刘东高这样纯手工装裱字画的已不多见。托画心的宣纸用塑料膜来代替，自制浆糊的传统也被商场里销售的浆糊取代，通过机器完成装裱已经成了很多店家的首选。

　　对于机器装裱，刘东高不仅是抵触，而是深恶痛绝。早些年，要是有人拿着机器装裱的字画进店里，都会被他轰出门外。“机器装裱和手工装裱不一样，机器高温加热把塑料膜按压在字画上，就没法再揭再裱。几十年后，等装裱的寿命一过，再想补救也来不及。”在刘东高看来，机器装裱不利于字画的传承，后患无穷。

　　“再好的机器和人工装裱，都只能让一幅字画最多保存100年。但是，历史上几百年上千年留下的字画真迹，都是经历无数次再揭裱的过程。一旦机器装裱之后，字画就没法再揭裱，这对文化艺术的传承是多大的伤害啊。”

　　最遗憾不懂字画修复

　　古字画的装裱中，字画修复是个难题。“古人用的颜料是天然植物的，现在全都是化工颜料。修复比装裱难得多。”刘东高说，很多古字画掉色，或者轮廓线条破损，要想修复，难找到有艺术功底和造诣相近的大师；前人用的纸张和颜料，现在也很难能找得到。

　　刘东高记得，2006年，茶山一个80多岁的老人捧着三张清朝祖上的画像，要求修复装裱。画像破损得非常严重，很多地方已经成了灰，轻轻一碰就像豆腐一样烂掉。刘东高也不敢接手，他前后找了几十个画家，最后请到了一位南京的老画家，曾经是傅抱石的学生，才把三幅画像修复完成。“我练了30多年的书法，对画画还是没有研究，没有修复字画的功力，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过程

　　托画心：加中草药自制“无糖”浆糊

　　字画在装裱中有一个雅致的术语，叫“画心”。刘东高把一幅完好的字画反铺在桌面上，喷洒一层清水湿润画纸后，再铺上准备好的宣纸，均匀地涂上浆糊。涂抹浆糊的同时，他用筛子不断敲打纸面。“画心和宣纸之间有很多小缝隙，如果不把里面的空气挤压出来，到时候字画就会氧化变形。”挤压之后，装裱的第一步托画心就完成了。

　　给字画附上纸张，让原本薄薄的画作更加厚实。别看托画心工序简单，这却是装裱最核心的步骤。“一幅字画装裱质量的好坏，关键看托画心时所用宣纸和浆糊的质量如何。”刘东高说，蛀虫是每个传统装裱师的天敌，一般的纸张和市面上买的浆糊都含有蛀虫最爱的蛋白质和葡萄糖。怎样去除浆糊中的蛋白质和糖分，是每个装裱师傅一辈子的研究。

　　刘东高装裱用的浆糊都是他自己特制的。面粉用清水洗过，浸泡一个星期过滤沉淀，再熬成浆糊，挤出里面的糖分，加入明矾以及特制的中草药，去除香味的同时，还能起到防虫防腐的作用。这也是他当年在厦门做3个月学徒换来的秘方。

　　字画装裱对天气也有讲究。“东莞这边，春季特别潮湿多雨，就很不适合装裱。今年前几个月一直下雨，我都不敢开工。”在夏秋冬季节里，刘东高会把托好的画心从桌上揭下来，附着在室内的墙上，自然晾干后，才可以进入下一步骤。

　　镶嵌：闭着眼拿捏尺寸 学裁纸练足一年

　　装裱除了延长书画的寿命以便收藏外，另一个主要作用是为了美观。所以，镶嵌也是装裱中一门很深的学问，极其考究制作者的耐力和功底。

　　刘东高给一块薄薄的玻璃板打上浆糊，借助玻璃板，用了不到30秒，4寸长的画心四周就被他涂抹上了浆糊。更神奇的是，每条边被抹浆糊的地方不多不少在1.5毫米到2毫米之间，刚好够贴一纸距条。“熟能生巧，几毫米的距离，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拿捏到。”贴完距条后，刘东高在字画四周封上一层凌布。凌布有质量好坏之分，不同尺寸的字画，上下左右用的凌布长度也会不一样。

　　在不影响美观的前提下，一幅字画覆盖的宣纸越多越好。镶嵌完之后，需要给字画的背部再托上几层宣纸，让其更加稳固牢靠，也可以更好地保护画心。

　　“裁剪画心，你看着最简单了，三岁小孩都会，其实里面有大学问。”刘东高说，好的装裱匠，拿着剪子裁剪画心时，刀口和纸面的距离不超过15度，手稳刀快，裁出来的字画边角才能平整垂直，不留任何毛边。70年代中期，刘东高在宣纸厂的装裱车间做兼职的头一年，装裱老师傅只让他学裁纸，足足过了一年，他才把裁剪这门技术活磨出来。

　　裁剪完之后，刘东高在画作背后铺了一层宣纸。“这是特制的蜡。可以防潮。”他晃了晃手中光滑的川蜡，开始不断地打磨。随后又继续用一块大石头按压，努力把画作压夯实，把中间的空气挤走。如此这番，裱画才算真正完成。

　　壹托画心

　　在需要装裱的画作背面铺上宣纸，用浆糊把宣纸和画作粘在一块，增加画作的厚度。

　　工具：宣纸、浆糊、刷子

　　贰绷画心

　　将托好的画心从桌子上完整地揭下来，贴在室内的墙上，阴风自然晾干。

　　叁镶嵌

　　在画心的四周粘贴上4毫米彩色的距条，然后在距条边上再粘贴上固定比例的凌布。

　　工具：浆糊、距条、凌布

　　肆托背

　　继续在画心的背面托2-3层宣纸，用浆糊把纸张和画心粘贴在一起。把画作裁剪整齐。

　　工具：宣纸、浆糊、刷子

　　伍磨蜡、砑光

　　在画作背后铺上一层纸，用特制的蜡和大石块使劲压平，确保画作光滑、防潮、平整。

　　工具：蜡块、石块

　　陆装杆

　　在画作两头安装上木杆，“地杆圆，天杆方”，画作上头的木杆卷轴呈圆形，下端的木杆卷轴呈方形。把木杆两端锯成小圆头，装上两只竹头，用画绳把木杆和画纸固定。

　　工具：木杆、画绳、竹头、刀锯、锤子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洪灵芝

　　绘图：张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