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怪画笔之妙,自古即多有识者,然而从人臧否者众,心识其妙者鲜!世间往往存在褒贬不一、正反驳议的现象,至今犹然!
八怪上启青藤、八大所肇之源,而下开众家诸派之流,其精神旨归乃在文脉之通汇。八怪诸家皆红尘中人,然而身在红尘、目接红尘、心解红尘,而志在云表、情系物外也!他们都是脱俗逸尘的高人,却能下而亲民,颇多生活情趣,画笔所涉柴米油盐、世情物态皆造妙诣,于平易中见奇崛、于质朴中见精纯,参透世象百态的哲思妙理往往皆见于草草遣兴之逸笔。今仅拈其画荷之一端,以当消夏解暑之闲谈。
八怪诸家志同性异,他们的秉性器质虽各个相异,但志趣追求却是有着共同之处的,即尊重个性、崇尚自然,以见趣为尚、以自在为怀。他们笔下的荷花虽系同一题材,但剪裁手法、笔墨表现却因各人性情气质的不同而大异其趣。
李方膺、李复堂、黄慎皆大笔挥写因形取势,既同于客观又别寄所托,其形貌相类而用心着意处各有不同,晴江、宗扬婉秀婀娜,一折转分明、一正反浑融,于阔笔大写中寓荷之柔、寄荷之清、见荷之情也;黄慎狂草入画于兹似稍有所敛,然骋线见遒,泼墨夺势之感犹见草法之风动也。
高凤翰、边寿民、罗聘皆携取莲塘一角,或临风欲放、或菡萏欲启、或抱子凌寒,俱随画之情势、人之情性而别生气韵也。西园左腕,方折拙涩,茁茁欲绽,愈见其勃发之张力与临风翩舞之情态也。颐公温款舒徐,敛息清心轻擦薄染,荷之清气微氛幽幽沁怀。遁夫逸笔简写,于荒疏中见情致,于衰槁中见生机。
华喦没骨工写,婀娜含刚健,其工谨含蓄处未掩其奇崛傲峭之姿也。而花茂叶荣,鸳鸟多情,俱见其妙于纤细精工也,此亦华氏异于诸家大写舍形之处。与众家最有别者,乃杭郡金农冬心是也,其格高韵古遍见诸作,以其学富思深境高,所作非唯常众不可及,即同道诸家亦不能摩其高处也,观斯图,风廊水槛斜插画角荷叶田田势与天接,红花炎炎直欲映日,而廊间高人幽赏得趣,直欲邀画外观者同予焉!寓目迳觉见诗情满纸、逸趣盈帧也,其情尤雅逸、心尤欢喜也。
扬州八怪寄兴高杳而情与庶众相接,雅俗俱有赏者,是以传布广而好之者众,上至王公显贵、下至平民百姓皆能爱其所作,非止爱其画也,亦爱其书、爱其诗、爱其情、爱其思、爱其事、爱其人也!八怪艺术是破笔墨雕虫技艺之表,而得人文精神寄托之质的一种突破与总结,其对中国书画艺术、中华文化发展具有不可估测的影响。行文有感因即兴得句作结云:
其一
八怪写清荷,清迥意如何!
情惓亲民庶,不独守高孤。
其二
一纸红蕖意争发,漫陂清芬染物华。
吾乡独有些八怪,启源开流散百家。
倪越/文 庄剑翔/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