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陈珲
本人是考证发现并公布《西湖繁胜全景图》为珍贵南宋院画的杭州陈珲。
7月20日看到《羊城晚报》“博闻周刊”的《杭州“发现”的“南宋西湖全景图”是清代伪作》一文,非常惊讶。
该文所有的证据都是错误的,甚至还有伪造的,所有的说法也都是错误的。现陈述如下:
1对判定为“清代伪作”的“关键证据”指误
该文作者声称“‘宋苏堤经孤山’是关键。与此不符,可立判为伪作”。那么就先来看看这一“立论”及“关键证据”站不站得住脚。
相信所有对西湖有研究者,见到此言都会大吃一惊,这可是新鲜到闻所未闻的程度!而其所提供的证据居然是在今天的西湖地图上划出一道线,然后标注上“宋苏堤”字样。这是证据吗?
其依据是“元代杭州人刘一清《钱塘遗事》载:‘东坡守杭日筑堤自大佛头直至净慈寺前,非为游观计也。’”可是,苏堤北自北山,南到南屏山前,是南宋北宋的正史文献记载中都非常明确的事。
苏东坡《轼在颍州与赵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扬州三月十六日湖成德麟有诗见怀次其韵》也云:“我在钱塘拓湖渌,大堤士女急昌丰。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云空。”
可知苏堤与六桥均完成于苏轼守杭时,而且明确是“北山始与南屏通”。另外,本人再提供《南宋咸淳临安志·西湖图》与传李嵩画的《南宋西湖图》。
这是南宋西湖研究者都非常熟悉的南宋画,画面中苏堤都在孤山之西,而未经孤山。从该文作者的“立论”及“关键证据”来看,恰恰是属于“可立判为伪作”的!可见此“立论”及“关键证据”的站不住脚。
该文作者试图以一本元代杂记来推翻宋代原始记载乃至苏轼自述,本就不合学术之理,何况刘一清《钱塘遗事》原文是:“东坡守杭日筑堤,自大佛头直至净慈寺前,非为游观计也,遏水之深者为湖,而沮洳之地亩以万计,皆可为田。”
其意是说,东坡筑堤,并非是为了让人们有通路可以自大佛头直至净慈寺前游观,而是为了控制湖水,并让周边泽地成为良田。内容核心不是苏堤从何处至何处,而是强调苏堤不是为了作为游观通途而筑,文意是很明白的。
至于《永乐大典》(残卷)那段文句是有舛错的,因按所引《杭州府志》文,北宋苏堤应该是“自孤山抵北山”了,那就太荒谬了!该文作者似无力解读古文,所谓“引《旧志》”,应仅限于“按:《旧志》云:源出于武林钱唐”句,此后无涉。
另外,还有一些也就不一一指误了。该文作者有认为“断桥是宋苏堤六桥之一”,只是一己之见,拿不出任何证据。
2对其它谬误的指正
在对其它谬误指正前,有一事要澄清一下,那就是《西湖清趣图》与《西湖繁胜全景图》之不同。《西湖清趣图》是指福瑞尔美术馆收藏的长达19米的画卷,共有十七接,由四部分组成:
第一部分是“西湖清趣”四字的引首题字,落款为“吏部郎中兼翰林侍书程南云书”,为第一接;第二部分是一幅西湖全景连杭州城区的简明线示平面地图,为第二接;第三部分就是南宋院画《西湖繁胜全景图》,画面从钱塘门开始,逆时针环西湖一周,再回到钱塘门,一路胜景,巨细无遗,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为第三接至第十六接;第四部分是厉鹗为《西湖繁胜全景图》所题图跋,为第十七接。
本人新考证发现并公布为南宋院画的,是第三部分《西湖繁胜全景图》,长达16米,而其它部分都不属于南宋时代。这些是在发布会上介绍清楚的,并且也是作了明确切割的。
因此,将第二部分画面内容作为“画卷非南宋”的证据,就是张冠李戴了,也即“宋人何以画出明清西湖”是张冠李戴之误。同时,无关第三部分《西湖繁胜全景图》的,限于篇幅,本文也不作回应。
至于断桥两堍,不是康熙立柱,而是四柱宋华表,其样式与《清明上河图》虹桥两旁的四柱华表相同:都是又粗又高的木柱,其柱头部位都有一个呈十字状的木构件,是将短木条交叉横插于柱中而成;再顶端,都是白鹤。
不过断桥旁四座华表的顶上,是展翅飞翔的白鹤,而虹桥两旁的华表顶上,是拢翅伫立的白鹤。断桥两堍的四柱华表,在《南宋咸淳临安志·西湖图》中也有。所以是此画卷为南宋画的有力证明。如此细节都能准确画出来,除了南宋人,其它时代绝不可能。
南宋马麟《荷香消夏图》中大游船《清明上河图》虹桥两旁的华表 3
南宋马麟《荷香消夏图》中大游船
关于大游船的问题,在南宋许多西湖图中都有,如南宋夏圭《西湖柳艇图》中有多艘大游船停泊着,南宋马麟《荷香消夏图》中,及传李嵩画的《南宋西湖图》中都有同样大游船。说明这样的大游船确确实实是南宋西湖特色之船。
还有水中围栏,在南宋咸淳《临安志·西湖图》及传李嵩画的《南宋西湖图》中都有,所以不是什么“明清栅栏”,而是南宋西湖的“鱼儿活”养鱼池及菱荡之类。
关于长桥,《淳祐临安志》记:“水闸:澄水闸,在长桥南。熸火寨上南山,水流分为三道,雨甚则泥滓侵浊西湖,故于省马院之后,特置堤岸于湖侧,引水直至澄水闸。又有南闸者,亦分方家峪之水,故置闸焉。古时疏此山之水为三渠,皆有石桥,后因民居堙塞此渠,然桥犹可记。”
画卷中,在真珠园左边的一条河道上,赫然横架着二座大石桥。前面一座是水闸桥,约有近百米之长,共有两个放水闸门,都打开着,正在放水入西湖中。在桥右侧,有一加屋顶的高碑矗立着,碑上竖刻着“澄水闸”三个大字。
所以可以明确知道,这座水闸桥就是澄水闸,其后就是长桥。董嗣杲《西湖百咏·长桥》诗序云:“在胜景园东。在昔,此桥跨水甚长,桥亭且壮丽,日填月塞,皆民居矣。桥西有寺,南对凤凰山,又有澄水闸,东抵清波门。湖桥此最短,而长名自若。”画面与记载相符。
另外,该文作者称:“在宋《咸淳临安志》的‘西湖图’上,断桥是有亭子的。”而明明白白的是,该图的断桥上没有亭子。其又谓:南宋刘过诗《同许从道游涵碧桥》有“我亭不关锁”之句。
该诗名仅出现在清《湖山便览》中,而在刘过诗集中,名《同许从道游涵亭》,所以诗名中“涵碧桥”有误。查浙江东阳有唐涵碧亭,刘禹锡有诗。刘过《春雨寄徐东阳》诗有 “今作东阳父母官”句,所以“涵亭”很可能就是东阳涵碧亭。其诗云:
“犯暑日午来,坐到日落归。松桂全团团,竹光净晖晖。乳窦成濯缨,绿染身上衣。却倾所携酒,对酌老石矶。幽鸟当歌者,荐以首山薇。敛藏大千界,游戏尘尾挥。寺门长安道,结束驷马肥。醉乡访腥荤,屏风肉红围。我亭不关锁,何人款柴扉。掉臂樵担行,藤萝自烟霏。古所谓迂阔,若此二子稀。既非携娉婷,又乏玉鞍飞。不知有何好,林泉少焉依。境胜更著语,鬼神暗呵讥。但知笑他人,不觉自己非。”
所述并非长堤中涵碧桥景,而是山中林泉景,所以说“刘过在桥上饮酒达一天”,实在失考。而该诗最后一句,更是意味深长。
4
《西湖繁胜全景图》为珍贵南宋院画的证据
《西湖繁胜全景图》是一幅描绘西湖全景的设色工笔界画山水长卷,用笔工丽精致,绘庙宇佛殿、亭台楼阁、苑囿水榭、桥梁船只等用工笔或界画法,其余则以水墨等法兼顾。谋篇布局繁而不乱,画面典雅优美又金碧辉煌,一派热闹繁华的南宋西湖景象。章法高度简洁,画风工整规矩,没有很张扬的个性特色,找不到笔意纵横恣睢之处,显然为南宋院画高手所画。
正如清唐岱《绘事发微》曰:“至南宋院画,刻画工巧,金碧辉煌,始失画家天趣。”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则追其根源:“院制,凡画院众工,每作一画,必先呈稿,然后上真。论其迹,则所画山水人物花木鸟兽无不精美;而其弊,则因限于君主或贵族一二人之好恶为取舍,未能尽量发挥各画工之天才与特技,拘泥工整,未免遗恨。”
如此种种迹象特征,已表明此画系属南宋院画。且就其长来看,更是非院画莫属。由于没有炫技,而被判为“画工拙劣”,实在是太无识了。而说“界画(属工匠类,非艺术)”则更是雷人之语,《清明上河图》就大量用界画法,比《西湖繁胜全景图》多好多倍呢!
另外,《西湖繁胜全景图》之中几乎所有景物都与文献记载中的南宋西湖丝丝入扣,前面的指正皆是证明。这里再提出重要一点,那就是画卷中的城门是“圭形门”,这正是宋代城门的特征,而元以后都是“券顶式圆洞门”。
有人会说,明清人也可以画呀。但是事实上是,没有一幅元以后的城门是画成“圭形门”的,就连以仿画南宋画最著名的仇英,其画中城门都是圆洞门,如仇英《清明上河图》中便是。而在《西湖繁胜全景图》发现前,唯一面貌清晰的“圭形城门”,是在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
而《西湖繁胜全景图》有四座城门,都画得自然合理,面貌各不同。如钱塘门的门洞内左侧壁,密集地排列着红色立柱,这就是“排叉柱”式城门。在夯土的城门道两侧沿边密排柱础,在柱础上立柱,柱上再架梁枋等支承上门框,构成城门洞的间架结构,其门为“圭形门”。完全符合记载与研究,不是南宋人,决计画不出。
简而言之,《西湖繁胜全景图》图景是迄今发现的世界唯一遗存的南宋西湖实景全貌,含有无数历史真信息,而其最珍贵最重要的价值,则是唯一地还原了一段久远失落的历史,重现一个无见无知已经好久好久的南宋西湖!毫无疑问,南宋院画《西湖繁胜全景图》长卷是稀世之宝!是杭州的无价珍宝!是价值连城的国宝!
(陈珲,杭州古都文化研究会理事)编辑: 何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