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世法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就读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书法专业。王听浩老师应邀为南艺的客座教授,前来为我们讲授楷书的临习与创作。那时的他刚近花甲之年,授课特别认真细致,常给我们作一些深入浅出的示范。我至今没有忘记他在课堂上出示一张写在黄绢上的小楷作品。由于那时我们还没有眼福看到历史经典原迹,因此,听浩老师的原作犹如一扇天窗使我们大开眼界。由此我课后总是缠着听浩老师希冀他给我的习作给予指正。非常意外的是,听浩老师临别时主动把他在上海的联系的联系地址与电话留给我,并豪爽地说:“以后想来上海发展就来找我!”我欣喜若狂,从此以后和先生不断地保持书信来往并向他请教书法学习中存在的问题。
几年后,我实在不安分于自己的工作状态和环境,想起先生当时不经意间给我说的那句话,我修书一封,向先生汇报我的情况。一周后收到先生的回信,满满三页纸,信中除了无微不至的关心以外并劝我说:男儿做事需当机立断,来上海发展机会多,空间大,接触面更宽更广等等。每每忆起来上海初期那段困顿的生活以及现在的稳步发展,这都离不来先生当初的鼓励与帮助。听浩老师就犹如那昏暗中的灯光,照亮着我,鼓舞着我不断前行。
来上海后忙于生计,我慢慢放下了书法,但内心对书法的那份痴情从未稍减。而听浩老师退休后,一直坚持临摹创作,并订阅了大量的专业报刊杂志,勤奋不辍。记得那时去见先生一面,早晨很早从七宝出发去川沙镇,见面后,热情好客的师母总是烧几个拿手好菜,我们边吃边聊,先生精神矍铄地和我谈书法,谈生活,谈人情过往。在先生的一再鼓励与感召下,我重新拾起了信心,投入到了书法的学习与创作中。
六十岁前的听浩老师,是作为教育家出现的。他长期在教育部门工作,从中学校长一直做到教育局长,先生桃李满园,成就卓著。六十岁以后的听浩老师,则是作为书法艺术家出现的。他长期浸淫在传统书法的研究探索中,那一手工致雅洁的赵体小楷,令人折服。后来先生告诉我,他对赵孟頫的研究已有几十年,元代的赵孟頫作为蒙古人统治下的大宋后裔,由于他的努力和影响,遂使在外族铁骑统治下的元朝,书法上不仅没有趋于粗犷和狂怪,反而上接魏晋呈现一派纯正雍雅的古风。一位没落的贵族后裔,在元代作为地位最为卑下的第四等“南人”,而官至一品,荣际五朝,名满四海,凭借的是不屈的意志和高超的艺术智慧,他终于实现了“借径文艺以致身”的人生目标。
我明白了听浩老师痴迷于赵孟頫的缘由。老师一生最为年富力强的黄金时光,无怨无悔地奉献给了教育事业。六十岁后,他一头扎进书法的海洋里,扬起赵孟頫“借径文艺以致身”的生活理想,终于焕发出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艺术青春。
听浩老师长于小楷与草书,其小楷除根植于赵孟頫以外,还充分汲取古人的养分,钟繇的浑厚质朴,王羲之的潇洒蕴籍,王献之的恣肆流丽,全部融入了自家笔底。我在王先生家里见过的小楷帖有十几种之多,很长时间他曾试图在钟繇书法上取得突破,如陶渊明《归去来词》,《般若波罗蜜心经》,韩愈《师说》,结构宽博,精致而灵动,有珠圆玉润之感。他的楷书,大能擘窠,小如蝇头,皆能重法重意,生动而不呆板,清新而发古意。1993年他在上海朵云轩举办百扇书法展,轰动一时,后至马来西亚演出,好评如潮。草书是书法中最难也最能表达情感的一种书体,更能体现书家的才气与性情。我曾见听浩先生大量临习的王铎,怀素草书,对书写过程中的如何变,如何动,如何缠绕,如何承接,如何转折,他都进行过长期的认真细致的揣摩研究。他创作的草书作品,大盈一丈,小不足尺,都精彩而见风神,从其李白《将进酒》,李颀《琴歌》等代表作品中可见先生丰富而高超的笔墨技巧和艺术意蕴。
已至耄耋之年的听浩老师,还能日书万字而神气完足,纵横阖捭,无不如意。近日由《中国书画》出版发行的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全集——王听浩卷,收录先生不同时期作品数十件。拜读良久,不禁油然而生敬意:是什么力量使他能创作这么多精彩绝伦的艺术品?是什么能使老人年逾八旬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我反复拜读他的作品,体会到只有非凡的恒心,耐心和通达之心,才使老师其人其书有如此长久的魅力。
2011年3月20日《上海书法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