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林
西方的中国美术史研究者似乎比我们本土的美术史家更在意明末吴门名家张宏,这使得他的山水画在国际上享有了盛名,并成为国际学术界研究的热门。美国著名学者高居翰对张宏尤为推崇。他曾应哈佛大学诺顿讲座之邀,发表讲演。在讲到晚明绘画的时候,第一章便是“张宏与具象山水之极限”。他讲道:“17世纪的中国绘画为什么这样吸引我们?无疑地,这是由于这一时期的画家创作了许多感人至深的作品。这一时期之所以引人注目,并不仅仅在于个人作品的美感与震撼力。……同时也开创了许多绘画的新方向。例如张宏的写生主义和师法自然的风格,开创了写生主义的先河,并且把具象山水画推向了一个高峰。张宏所关切的是客体世界中表象的美感,使之具象山水达到了无与伦比的极限。”作为西方研究中国美术史的资深“元老”,高居翰曾长期担任加利佛尼亚伯克利大学艺术史和研究生院的教授,以及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中国书画部顾问,享有世界范围的学术声誉。他认为张宏是晚明颇有成就的画家之一,不仅绘画风格有创新,而且倾向于描绘特定的实景,以之取代历来传统山水所推崇的形式和固定造型,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画家。张宏师法自然,带着画笔到大山中写生。这比西方印象派早了近三百年,可见中国人的绘画思想在明朝就已经很先进了。但今天我们这里欣赏的《溪山古寺图》,却是一幅充分反映张宏传统绘画功力的佳作。
《溪山古寺图》(见图)为纸本设色立轴,纵84.5厘米、横32.1厘米,现藏于天津博物馆。此图的近景,于坚凝之石上绘枯枝老树几株,隔岸山坡上亦绘有数株与之呼应而立;老树下有一凉亭,亦与对岸之临溪水阁遥遥相对;平湖之上有船家载客泛舟而行,似去赴凉亭的友人之约。中景,在图之左右绘有依山而建的屋舍数间,并于左侧山谷中画禅院一座、寺楼几栋,后山有宝塔一座,皆与林木相掩映。而远景的山色,则是一派苍茫、静谧之高远景象。全图的用笔清晰凝重,山石的皴擦铿锵有力,树石屋宇的勾描苍劲古拙;点染则是墨色淋漓酣畅,墨法湿润苍浑,树木的渲染亦颇逼真;构图也是疏密得宜,为观者营造出一派秋暮冬近的肃杀景致,阴寒之气息似扑面而来。好在舟子与客的行船赴约,为这萧索之景增加了一丝人间烟火的轻快之气。最后,作者于图左上角署穷款“张宏”二字,下钤“张宏”“君度氏”白文印两方。在图上,另钤有印章三方。据记载,此图曾经近人周肇祥收藏。
我之所以说《溪山古寺图》是一幅充分反映张宏传统绘画功力的佳作,这是相对于西方学者推崇他的“写生主义”而言的。其实,我并不完全赞成高居翰的说法,因为仅就明代“吴门画派”而言,创派的前辈们也有很多写生(写实景)之作,包括更早的“元六家”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并不过多地标榜“写生”,而是把写生来的素材合理地融入到自己优雅的笔墨中,在具象山水中寻找超凡脱俗的意境,形成以抒发自己胸臆为主的“写意”山水。同样,张宏的作品也不都是所谓的“写生”山水,此图就是他传统风格的“写意”山水,似以沈周为楷模,特别点苔颇类石田翁,但用笔上却更为瘦硬,虽具古拙之气,山石坚硬若敲击有声,可是明显缺乏含蓄冲和的雅意,这应是他的弱点。不过,他石面连皴带染的效果,确是有过人之处的,山石的阴阳、向背分明,有着很好的层次和立体感。
张宏(1577—1666年后),字君度,号鹤涧,吴(今江苏苏州)人。他的山水重写生,笔力峭拔、墨色湿润,层峦叠嶂,丘壑深邃,有元人意,又以石面皴染结合为自家特色。他是明末吴门画坛的中坚人物,吴中学者多尊崇之(《明画录》有记载)。他主要宗法沈周、文徵明,并上追“元四家”和米芾、董源、巨然,又兼学北宋李成、郭熙和南宋李唐、夏圭,融合而成自身风格。张宏平生喜好游历名山大川,注重外师造化,汲取绘画养分,藉以开拓创作视野和体悟艺术真谛。其所作人物画,线条疏朗,形神俱佳,散聚得宜,皆具天然逸趣。在文献记载中,张宏1652年画的《蜀葵图》,是他留给人们的最后“资讯”,随后将近八十岁的张宏便杳如黄鹤,彻底隐居在山林之中了。后来,相传有打柴人在苏州西山的密林中见到过年逾八旬的张宏在作画,其道袍加身,鹤发童颜,犹如仙人一般。另据史书称,张宏92岁尚健,仍在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