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60年代创作的海军题材的作品有一组画,在当时的《解放军画报》上刊登。组画的名称叫《水兵在欢笑》。《浴日图》是组画中的一件。
当时怎么画这张画的呢?那时我带学生下部队,就是现在广州美术学院任教的郝学君当时那个班。我们下到海南岛的榆林港。我们去了以后,榆林港的负责人给我们介绍情况。当时备战很紧张,蒋介石反攻大陆的叫嚣比较厉害,我为什么要带学生到那地方去?那是我第一次去,是为了找新的东西。传统的说法,认为一波三折能够发挥国画的笔墨。一波三折,无非是讲笔墨的变化发挥比较好,画小桥流水啊,得心应手,很生动。可是你画部队、画工厂就不容易了。从1962年以后,我找了一系列难题,包括去茂名。60年代我有一个总的意图是想有所突破。用擅长的国画技法来画不擅长的题材,把不擅长的东西变成擅长的东西,转化一下。这种转化是我的意图,我想到军舰的甲板,光溜溜的;大炮是平的,直线的;机舱是闷热的;水兵的服装。不像舞蹈那样可以飘起来。这个我都估计到了。但是你要找难题还是要走捷径?我是主张找难题。所以我带学生下去,也是为了学生在毕业创作当中能出现一些新的创作题材。后来我们登上了172号旗舰。那个旗舰当时是一艘指挥舰。海军部队很重视我们,把我们安排得很好。指导员姓黎,是舰长助理,他直到现在还跟我有联系。当时我给他画了一张像送给他。
海军的友谊在哪里呢?就是一出海,我们的命运就系在了一起,因为出海会遇到敌人的军舰。当时出海的时候,生活很苦。我们都不适应海上的生活,呕吐,学生呕吐,连有的海军战士也呕吐。我们在军舰上很少吃东西,也不能吃东西。海军战士把他们的罐头、水果都留给了我们。他们对我们的关怀无微不至。从榆林港出到公海的时候,遇到了敌人的军舰。我记得好像是韩国的,从对面开过来。我们看到了,双方都做好了打仗的准备。炮都启动了,罩子拿开了,互相对着,说干就干,很紧张。当时舰长考虑我们的安全。我说:“很简单,不用了。生活。大家都在一起,现在到了这个关头,大家生生死死都在一起。”我还跟他们开玩笑说:“你们不是有装炮弹的塑科筒吗?你把我写生的那些画装在那筒里。如果我们的人都牺牲了,那些画还可以飘在海上,还可以捞起来。”这段故事他们现在还记得。当然后来双方没有打。
我的《浴日图》就创作在这样的环境里。记得有一天,黄昏,我到甲板上去,一到甲板就看到一个官和一个兵两个背影在那里聊天。这张画简直就是一张速写,放大了就是。我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而且也很巧,虽然没有我后来画的太阳那个效果。可是黄昏很美,海上的黄昏非常美。两个黑背影,我一看到这两个黑背影,心里想:“真是好啊,天赐我也。”现成的构图,现成的技法。为什么呢?两个黑背影就是没骨的整体,齐白石画虾就是这样的技法。海水,就是齐白石画池塘的技巧。栏杆,黑的栏杆就是书法中篆书的笔法。这张画是连题材、感受、构图和技法一次过的,统一在一个瞬间。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情况,而且面得很顺利。
从这件作品中,我又想到刚才谈到的笔墨问题。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这张画有意识用了文人画的笔墨。大写意的笔墨画现代生活,画军营的生活,这是在以前来讲两个不大搭边的东西。传统的笔墨来画现代社会。画厂房,画炼钢铁,我都画过,都是一种试验。可是部队题材,我是第一次接触。我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文人画的笔墨应当是无所不能的。问题是怎么用。你没有这个笔墨真的不行。你换一个手法,用洋的手法来画,不是不行,为什么这张画人家说是开了大写意人物画的先河?就是这个意思。的确是因为我突破了。我的实践还是很有意义的。树立了我一个信心:现代生活可以画,而且可以画得很有诗意。硬邦邦的东西可以是诗意的。这一矛后可以解决。所以人家看了这张画印象很深。几十年过去了,当回顾展出来的时候。人家就想到了这张画。
这里头有内容,有技巧,不完全是内容的问题。官兵关系题材有很多人画,可是我这种语言很特别,于无声处,不是说教,让你感觉他是在做思想工作也好。谈什么心里话也好,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在《水兵在欢笑》组面里还画过一个小海军,画得很好。很成功。我很想知道那件作品的下落,可惜《解放军画报》那边对那件作品一直没有下落,我希望那件作品还在,还没有丢。
(1999年9月16目录音采访及整理:王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