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续
国画大师杨之光,既从事于画,复素习诗,近得其近年所印之《杨之光诗选》,披读之下,如对故人。杨早年习书法、篆刻、诗词后始习画。我与杨并非素识,初不知其诗词之业师为何人,现始惊悉曾师事著名诗人顾佛景先生。
于1943年间,我任职于粤北坪石中山大学本部,在刊物中得读顾佛影诗作,杨为倾佩,其后互有诗朴往来。顾在重庆金陵女子大学任教,所寄诗俱为刻钢板油印散页。时抗战方酣,顾诗多有锋镝及流离之感,如重庆隧洞被日军轰炸,死逾万人,顾诗有“痛灭渝州万灶烟”句。我对其《蝶恋花》忆念女友四阕及《寒禽四咏》诸作,至今尚能忆育。战后不知何年,闻顾弃世,惜前此未能获一面也。今读杨诗集,知杨为顾门人,故惊诧不已。
杨既治诗学于前,且有名师,而治画于后,竟不以诗鸣,而以画名世,然不能以此谓其诗无造诣也。杨自述其人滇访“五块金花”,诸少女于田间,不假思索,得句云:“金花朵朵今何在,遍及苍山洱海边”。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其是之谓乎。杨固画人,所作诗多用于题画或与画有关。杨谓诗情画意,不可分割,《与陈芦荻论诗画》一诗道:
画需文韵诗需彩,不善写诗妙句来。
印画书诗成一体,大师自古是通才。
诗与画可相得益彰,此理甚明。当年秦 生曾语我:“诗人可以不懂画,而画人最应谊能诗,如画人不能诗,终嫌欠缺。”殆此理。杨所画回民,题诗云:
平生产次画回民,巍坐端端难有神。
若要英雄传本色,挥刀跃马陕甘宁。
此画所画回民,巍然端坐,不觉有若何特异之处,但一经题画,顿觉卓然不群。故诗有“画龙点晴”之妙。
再举两首如下:
写生绣球花
澜沧江畔多情地,善舞能歌数傣家。
不待小楼抛信物,家家都有绣球花。
西班牙舞
动似旋风静似钟,迷人乐鼓舞蛟龙。
挥来信手如狂草,书画难分醉梦中。
写绣球花而带一笔抛绣球民间故事,从而引出傣族家家都植有绣球花,别有情趣。后一首书西班牙舞,舞如旋风,信笔画来,如书狂草,破是妙喻。
杨《读刘斯奋画集》诗云:
古代服装现代魂,挥来放纵好传神。
行家莫问谁家法,派系不沾独自尊。
刘斯奋所作人物画,周锡复称以“简练雄放,韵味悠长,能于兔起鹘落中直取其神,令人玩味之余,生发无限遐想”。刘固不依附若何派系,杨诗许以“派系不沾独自尊”,当是定评。
杨除题画诗外,幻事之作,随意写来,亦多情致,如《别曼谷》:
欢聚十天何短促,霏霏曼谷最多情。
相看此际知何似,宛似王维别渭城。
王维别渭城句云:“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为千古名句。今以此喻曼谷别情,杨为传神。杨自谓“不是诗人,不像诗人那样严格地逐字推敲”,然其诗有不待推敲,而允称佳句者。杨又廉抑自称“最多是一个诗坛票友”,我不以为然,读杨诗,直是诗人之诗,况是顾佛影一脉所传,安得不以诗人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