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书法家熊百之的相识,颇具戏剧性。上世纪70年代末,一天早晨我爱人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下午有人会帮自己的妹妹介绍对象,让我一定要和她回娘家一趟,帮着掌掌眼。那天午后的阳光有点扎眼,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岳父的书房。“来了!来了!”顺着人声,我看到了两位年轻人,其中一位瘦瘦高高、斯斯文文的样子。我的岳父杨林是一位书画家,他一眼认出了这位瘦高的年轻人正是当时书法界的青年翘楚熊百之,当即拉着他回书房兴致勃勃地谈了一下午书画,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事实上,当日的熊百之不过是一位陪客,真正的相亲对象竟被冷落了。日后,熊百之便成了岳父的座上宾,而那位曾被冷落的主角也成了我的连襟。
熟悉之后,我遂知晓熊百之系靖江人氏,出身世代书香之家。曾祖父熊士恒,祖父熊邦泰,父亲熊子昌均擅长诗词书法,其兄熊任望乃当代书法家、楚辞研究家,河北大学中文系、艺术系教授。熊百之自幼在父兄指导下临池不辍。迁来文化氛围浓郁的扬州后,更得以机缘拜魏之祯先生为师,得其真传。因此,熊百之虽毕业于扬州工学院,却好诗词书画,周身散发出浓郁的文人气息。
熊百之擅长隶书,却不刻意模仿其原始形态,而是加入自己的理解和认识。书体不作忽短忽长的张扬,也非一味地墨守成规,着重体现其个人内敛的性格特征。线条处理平实凝重间不乏机巧自然,看似冲淡,然则冲而不薄、淡而有味。他的隶书剪除拖长的竖笔,减少隶意的雁尾,使点、画达于纯正丰腴,饱满圆润。我曾经在迎宾馆首芳园的流云厅里见过他的一张大小约为四张四尺宣纸拼接而成的巨幅作品,是他以极具个人特色的隶书写下的欧阳修的《朝中措》。“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少年,樽前看取衰翁。”字字有如拳头大小,高古拙朴、丰腴圆融、灵动沉稳、意趣盎然,整幅作品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展现出欧词极为少见的豪放之气。之后,我曾经多次陪同日本、韩国的地方议长在此厅就餐,他们往往流连于此作品前,赞叹不已。须知,这两个国家的书道造诣也是颇为深厚的。
我的岳父杨林虽书画功力甚佳,却是隐逸之人,心性高洁,鲜与画师名流往来。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岳父为什么能仅凭一个下午的交谈就断定青年熊百之值得深交?后来,我通过两件事情找到了缘由,一是我曾写了一篇纪念岳父的文章,发表前拿与他看。熊百之看后,感叹之余竟毫不客气地指出文中所引的一个书法典故不准确;二是他在我们人大书画会举办的祝贺他获得全国书法展览大奖的笔会上,现场挥毫时,因不满意而连撕两张作品。他说,自己不满意,岂能送人。原来,他和岳父一样,对书画怀着虔诚得一如佛教徒的心。他在追念岳父的撰文中曾说道,“(杨)先生不为润格而斤斤计较,不为应酬而随手敷衍,隐逸之人自得书画高格。”这说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看熊百之的字,既不张牙舞爪,也不装腔作势,更非墨心四溅的龙飞凤舞,而是窗明几净、沐手染翰,一笔一画莫不从胸中流淌出来。这么多年来,我见过若干典雅、华美、庄重的书法作品,但是一旦将它们置于熊百之书法面前,后者的质朴简淡、流畅广阔就显得那么的突出和珍贵。作为一位有着独立品格的书法家,熊百之书法的美学价值正在于其是人的生命系统中的真实流露。 马家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