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佩勇
画家刘丹青在他的《退步集》中说,当代中国油画展是油画家画给油画家看的。那么关于书坛,刘一闻先生在十届国展中曾就国展书法的现状,说过一段,大约的意思就是作品总是在炫技,在技术上甚至有的还不让古人,但就是品格不高、无灵魂的东西,此言直指当代书坛死穴。我想作为国展评委的刘先生还是说的客气的,厚道的。其实当代的名家中的大多,也是“失魂落魄”的。我也曾请教过刘一闻先生,您落笔时想过是写给谁看的吗?自己、书画家还是普通艺术爱好者或者其他?刘先生回答:想写出自己想说的,无关他人。
刘一闻先生是当代泽古益深,作品极具个人面目,创新力度最大的学者型书画家、篆刻家,我当然这么认为。但凡真正的创新家,骨子里必定首先是一个服膺传统的保守派,听来矛盾,实质其然,所谓“尊古为新”,一切伪创新最终都是徒劳的。
刘一闻先生的作品从来没有试图绑架或左右观赏者的审美意志。他的作品总是在静静的述说,述说他的审美理想,这是一种诚恳的态度,一种学者的风范,一种心对心的晤谈。在他的作品面前,读者很自然的渐入其佳境,慢慢的来领悟一闻先生“大味若淡”的深境了。
刘一闻先生书画印文齐头并进,成为了新海派的标志性人物。
七八十年代的海上艺坛,承续着民国海派的余脉,可谓大师云集,一些硕果仅存的中、西画领袖级的前辈,正当艺术恢复期,以他们几乎诗书画全才型的高度,创造了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的辉煌,刘一闻生逢当时,酝酿其中、得天独厚,这是当代学子无法再造的机遇,这些前辈的民国记忆和做派依然清晰、真实,海派此刻还延续着该有的腔调。1987年《刘一闻书画篆刻展》的成功举办,使刘一闻先生为世人所瞩目,名重大江南北。在那个年代里,举办这样的个展固然需要勇气,但更不可缺失水准,刘先生艺术上的早熟,除了他的慧根和觉悟,应该和当时那种干净的艺术氛围和那批真诚的大师前辈有着无法割舍的极其重要的因缘。在师友们的提携鼓励下,半个多世纪于书、画、印的研究与实践,自成蹊径,风格高标,成为了新海派的标志性人物。
刘一闻先生书法的地位应该不亚于其篆刻在当代的地位。
刘先生书风演变的过程脉络清晰,水到渠成。他的早期作品刚柔得宜,健妍合度,清雅致佳亦是令人怀念的。近年其行书作品与早期作品所传递表达出的丰富消息而言,表现的更为空灵沉静。线条更趋爽劲老辣,少有盘曲,刀刻意趣益显,书卷气、金石气的融和,使他的行书作品面目清新、却古意盎然,看似冷静,却大有奔放处。以其独造的气息、格局、用笔令人称绝。论说作品首要的当是气息格调,舍此又遑论其他。在刘先生轴、卷、册众多的创作形式中,对联允称经典,成为各路藏家竞相收藏的目标。而他的手卷、题跋作品因其更具有艺文史料的研究价值,旧纸老墨,又极尽雅致,展卷品玩、终令人不肯释放,惜当下能擅于此道者已成屈指之数。
近来刘先生似乎更多用心于他的隶、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印章市场价值的扶摇直上,虽索刻者陡增,但刘先生刻的却反而少了,我想多写篆隶或许是刘先生的另一种形式的篆刻表现或创作冲动,如果他近期的行书是他印章款识的话,那么他的隶篆作品便是他篆写的印面。看刘先生隶书作品如观香篆,循烟云飘渺之迹,得万般变幻,任凭观者骋怀感悟。刘先生写隶不囿于常法,一改波碟的程式,笔法、画意、刀味,相融无间。他的的隶书是千军之势的大笔横扫与曼妙勾勒点染的交响融汇,大笔定势,小节扶正、滋养、平衡,兼施以画家墨法,是谓打通文、野两级,求得和谐一处,篆刻家又敏感于结体构筑,故多有神来之笔,总令人耳目一新,成当今书坛隶篆之别调,弥足珍贵。
从刘一闻先生最近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已将六十五岁的他,创作热情依然年轻旺盛而且越发的强烈,时出新意。他的创作没有既定的程式化的去复制再现,而每一阶段所呈现出的不同都往往引发观者的思考。他的不断前行、变化,值得我们去追踪、关注进而揣度,七十、八十以至于期颐以后的刘一闻先生会是怎样的面目?会是人书俱老、循序渐进式的精进,还是会超乎一般常识的大刀变法?我想刘先生的书法一定是百变的,或哼唱小曲、闲庭信步般的轻松惬意,或鱼雁唱和、推心置腹时的遣兴抒怀,或清茶一杯、清灯黄卷时的静寂古穆,或考据作跋、题画写卷时的冷静从容又或者是酒过三寻、纵情放歌时的放浪形骸……种种的种种,但核心灵魂是决不会变的,而且会越加的凸显,这才是刘一闻。
一闻先生写竹,以书画印的极致与独到,具有经典意义。
刘先生画的题材仅于写竹,并不旁涉其余,诚非为画而画,聊写胸中逸气耳。寥寥几笔,便有拂云之气,或种竹补石,尽得淑景清嘉之趣,非一般画家所能到也。知道画不难,知道不画难也,所谓“古人之妙,在笔不到处,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刘先生和已故海上大名家关良先生于此甚有契合,都是深谙此境的高手,故而他画面的留白是其绝妙的笔墨。
画向以善书为贵,书不能工,画不能至佳也。刘先生的画,简淡雅逸、笔意高古。文人笔墨,以得书卷气胜,刘先生画上的题诗题词题识着实的很配合他的画面,让人不由的调匀了呼吸来轻轻的、静静的品读,这道功夫到底是浅不了的。他的印又分明活跃、调养、安雅着画面,使三者一堂和气,不争夺,又互为支撑融洽、终究合力提升了作品的品味,为一闻先生独到。书画印文的合璧,是刘一闻先生艺术的天然综合,“一闻写竹”因其独特的“一闻味道”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当代文人画的一个经典。
允我戏说:刘先生画竹大有药用价值,可以明目清心防“三高”,知者当觉此言不虚也。
读一闻先生篆刻,人见其雅逸我又说贵气。
对刘一闻先生的篆刻记忆已久,向为艺坛推崇,成为当代印坛不得不提到的塔尖人物,王镛、石开 、韩天衡、刘一闻南北四家因各自特出的面目以及不竭的开拓几成印坛聚焦。近年随着印章热的兴起,热衷此道收藏的玩家也越来越多,热潮汹涌顷刻间市场价值已非普通藏家所能及,刘先生之印亦然,令无数崇拜者望洋兴叹。
刘一闻先生的篆刻创作无疑是丰硕的,每一次集结出版及展出,都是一次阶段性的宣示,去年刘一闻先生携“中华民族印”假台湾国父纪念馆作隆重展出,使宝岛爱好者能得以观瞻、品鉴,促进了两岸间的文化艺术交流。《中华民族印谱》是继《得涧楼印选》后的又一次梳理、思考、实践和淬炼,无论朱白,都形成了新的更为坚定的“一闻印风”,这一次的坚定又是极其精彩的。
刘先生的篆刻,以其固有的散淡不羁的抒写性赋予了将军印以新意,又着眼于从将中国文字的装饰意象推至高峰的汉印、镜、砖、瓦当文字中摄取,将军印急就产生的原始意趣与这些摄取因素的依附,从容而不显机巧,达到个人思想和手段的统一,再造了一闻先生的印风。一闻印相,人见其雅逸我又说贵气,两者大可合也。
行文至此我想说,刘先生的书画印其实不宜分说可以合议,因其三者一脉之下高度统一,相互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刘先生承继其先祖王献唐公之遗风,学问淹博,见识深闳,至今仍供职于上海博物馆研究员,能终日唔对古人真迹,善择优长、力祛习弊,放眼量、聚胆识,使书画印形成了整个完整的创作体系,他的书画印精神主体明晰清澈、不枝不蔓,一以贯之,“一闻艺术”其学术价值得我们去研究借鉴。
刘先生勤于著述、劬力不倦,又精鉴赏,凡著述、学术、文艺、余录等均有点睛之篇。常应邀约,频繁往来各地,开设讲席,为启发来着、鼓舞后学。又多参与社会公益、赛事评审、学术交流和雅集等活动推动艺文交流。先生待人宽和而不问年齿、尊卑,重情重谊,他予友朋间的馈赠作品似乎不见吝惜,且多更精彩、更用心于其他作品,可见先生为人诚恳真实的一面。
艺术的极致,自然决定了他的小众,在我心目里刘先生的书画印是案头清赏、展玩、调遣心境的极雅致的艺术品,是很书斋的,时下那种集众公演的赶集形式,真是会大煞风景的,此中真意,无需言说。
刘一闻先生不愧海上一代名士,儒雅存古风,身上有着老辈文人艺术家率真朴实的教养品格,于今来书,这样的艺术家,只能散见于各类记忆艺坛前辈大师的文章中令人神往和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