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德江
大约在十年前,年轻的郑瑰玺曾以工笔重彩花鸟画现代感的独特追求享誉京城,不仅在《全国高等美术院校教学范画集》中入选了他的作品,《美术》、《国画家》、《人民日报》、《江苏画刊》、《美术界》等多家报刊也先后发表了他的作品。尤其是在中国美术馆成功地举办了他的个人画展,更加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和世人的瞩目。迄今为止,他的那些彩墨交融、五色缤纷,充满瑰丽奇幻的画作仍然令我难以忘怀。他的独特性在于他选择的题材是新颖的,大多以他家乡神农架的自然景观为创作源泉,通过对山花野草、杂花生树、藤蔓缠绕、珍鸟奇禽、竹石碧波的描绘,去表达他对于原始森林中动植物野、奇、繁、艳的感受;他表现的手法是别致的,没有对古人和今人的因袭模仿,而是以特有的语言图式与具体景观相融相合,去再现一种全新的视觉效果,其中不惜借用西方后期印象主义代表人物亨利·卢梭富于幻想色彩的画面形象,在鸟语花香中去营造一种色彩斑谰、神秘幽深的光影迷离之境。他的作品,不论是《草木依然青葱》在野卉飘香中叙述的一个梦幻般的神话故事,还是在《月光下的鸟声》中上演的一幕森林夜色朦胧的童话剧;也不论是《野芳》、《浓阴》下的似真似幻的花鸟景象,还是《三思图》、《秋虫低吟》中对自然神秘世界的向往,都可以彰明较著地看到郑瑰玺在中国工笔花鸟画的界域做了极大的开拓。他用浑朴旖旎的彩墨画风,凝集成一种新的中西合璧的艺术形式,来表现一个现代人的心灵世界,创作出更为自由、更为广阔的视觉表现空间,对繁荣和发展中国工笔花鸟画具有极为重要的变革意义。
郑瑰玺的创作经验证明,正是对传统花鸟画形式语言的不断地变革创新,使他的工笔重彩花鸟画具有多层次多侧面的内在蕴含,体现为艺术与生活、艺术与人类交错作用而形成的丰富性。画家意在以自己的艺术去表达人们对自然的憧憬、理想与改变,由此形成了他特有的艺术个性,既是深厚传统与时代精神相结合的产物,也表现出鲜明的民族风格和现代气息。
近年来,郑瑰玺在现代彩墨工笔花鸟画探索的同时,又致力于写意花鸟画的创作和研究。其实,他的工笔重彩花鸟画不是传统严格意义上的工笔画,“写”的意味十分强烈,多从色彩、绘画性、装饰性及色墨结合的角度去思考,其突出表现形式是以笔墨为依托,强化色彩的表现力,把色彩提升到与中国画中的线条、笔墨、造型一样重要的地位,说它属于“工而有意”的“重彩写意”范畴更为妥贴。而他的写意花鸟和他的工笔重彩可谓一脉相承,不仅依然立足于表现湖北西部大巴山区神龙架的原始森林的自然景观,而且大胆地采用花鸟与山水结合起来的理念,将禽鸟融入原始生态的树石花草之中,以“大景花鸟”的图式,表现大野雄风强悍瑰伟的奇情,讴歌原始花树幽深丰茂生生不息的哲理。画中空间的广度与深度极为开阔,造出的意境主要不是诗意化的,而是更生活化的,表达更贴近自然的空间氛围,语言手段在于削弱色彩的表现力而拉大墨色浓淡与用笔的虚实程度,不是“逸笔草草”的把玩式写意心态,而是“意而有工”的宏观意识的建构。这种空间传达方式曾在明人林良、吕纪的《雪景双鹰图》、《残荷鹰鹭图》中见过,画中不仅表现动植物本身还包括它们生长和生活有关的一种环境,如坡石水口、林莽草地、岩巨石、池沼溪潭、葛藤鲜苔等等,追求一种总体精神和气势,在趣尽天然的大美之中体现出一种“大花鸟”精神。郑瑰玺的大景花鸟也由此把神龙架的荒寒、神秘、原始作了极度的渲染,立意深远、气势宏伟,磅礴大气而不失精微,生机勃勃而意蕴无限,给人以尚趣、尚势、尚气、尚韵、尚法的艺术感染力和表现力。
他的画风属于小写意花鸟画范畴,在美学情趣和工致程度上介于大写意语体和工笔语体之间。从师从上看,他是用林良、吕纪的笔法,参以陈淳、徐渭、八大具有高逸情趣的水墨精神,将工、写两家合流而成就他独有的兼工带写风格,使自己的花鸟画舍弃赋色鲜活明丽的一面,而取其勾勒、点簇、没骨交替互用的一面,走上了一条崇尚“水墨为上”的回归传统的道路。
在郑瑰玺看来,中国画的传统是一个发展着的艺术体系,传统的概念必然随着现代中国画家观念的更新而拓宽他的内涵,向着既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方向发展。作为绘画观念的物化形式的传统笔墨,也将随着中国画向现代化发展而呈现出它的现代价值。囿于古人的笔墨不行,游离于传统更不行,必须在题材的开拓、笔墨的更新、立意的独到三个方面融进当代人新的感受、新的情绪、新的思想、新的精神,使花鸟作为艺术形象呈现在画家笔下时,一个个都成为有感情、有个性、有生命、有灵性的形象载体。
仔细阅读郑瑰玺的写意花鸟作品,印证的正是这一点。
郑瑰玺写意花鸟画的鲜明特性,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直接取法于自然的笔墨语言,强调尊重审美环境的重要性,也是他的大景写意花鸟画具有浓郁地域色彩的依据。这种“大花鸟”意识既不是文人花鸟画一花半叶的小情小趣,也不是文化寓意、人格象征的符号化,而是以美的客观存在为基本观念,让那些原来被文化选择所遮蔽的千花万木进入他的视线。其中包蕴着大千世界的丰富性、生动性是独特的,因而“清新”、“自然”始终充盈着他的每幅画面,他也因而是很少受传统程式束缚的画家。正像他自己所说:“当我每次走进神龙架的原始森林,大自然的魅力时刻都感染着我。满山的花草树石,庞大密集、藤葛交错、花树繁茂、溪水长流,一切都那样恬静和肃穆。我欣赏那种莽莽丛林神秘瑰丽、生生不息的状态,我希望能通过绘画表达我对于原始森林那种实境的感受。”也正是这种实境的感受,不仅使他获取新颖、生动的创作素材,更重要的是改变了他的艺术构思的经验和语言手段,走向具有纯粹视觉审美价值的领地。
他的画取景宏大,以气韵夺人,如“大风大声”,骨力遒劲,笔饱墨厚,气势雄浑。画家既继承了传统写意画的笔墨表现形态,同时又有效地克服了明清文人画气弱韵稀的时代局限,成功地让你在“致广大”与“尽精微”兼而有之的画风中品味花鸟世界的笔精墨妙。在长期的观察与写生中,郑瑰玺练就了捕捉对象特征和瞬间情态的能力,对于原始生态的各种花鸟生理特征和审美意趣的研究是形成他半工半写画风的关键,使他在运笔挥墨中无形地寻求着对象的质感、量感及体面关系的转折,从而形成了以线结构和平面化处理为主辅以层次深度的表现,以笔墨为主辅以单纯敷色的造型语言。画中丰富的笔法墨法以及山水与花鸟的意象组合,或以水墨与勾勒联姻,或以双勾设色与没骨并行,或以没骨点与泼墨、倾水互动,或点或线,或虚或实,或繁或简,或疏或密,或浓或淡,或藏或露,显示出鸟之如生而多姿,石之玲珑而多态,花之妩媚而多韵,树之繁密而多致,虽笔意纵横,激情挥洒,却笔中有物,纯化有据,较多地顾及到物形物态与笔墨之间的联系,在形神兼备中吟唱一首又一首自然之歌,生命之歌。
显然,郑瑰玺的大景写意花鸟画,得之于自然而具有学养、笔墨、气韵之大境,是和冲和雅淡的传统花鸟画迥然不同的审美意趣,是基于对象特点而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极富生命力的大自然的本源。其审美取向既有物象结构的穿插之美,也是笔墨的自由表现,更是创作激情的抒发,他传递的不是文化人的忧患意识与自我遣兴,而是完全出于对自然景观素朴之美的颂扬。是自然世界的美赋予他潇洒灵动的笔墨和宏阔的意境,是自然花鸟世界的生命赋予他作品以生机和明丽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