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屋,又名推之,亦作退之,著名篆刻家、书法家。往来东京与上海之间。曾任上海青年文学艺术联谊会理事兼书法社副社长。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秦汉会(日本书法团体)会长。
茗屋
在篆刻作品中,多为镌刻姓名字号,以及某某珍藏之类。把诗句成语刻入印章的,名曰闲章,日本人叫游印。
旅居日本的鬻印生涯中,游印是一个重要的内容。日本人对游印的喜爱,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很多人,不搞书法创作,也不画画,委我篆刻,问他派什么用场,说“阿索皮尼”,日语“玩玩”的意思。 在我们的闲章中,一字的比较少见。日本的芸芸民众却极为喜爱。不少人委刻“心”,说盖在信札上很有意思。我能够理解。委刻“寿”,那当然是他们极喜欢极常用的字眼。委我刻“喝”,说能对自己起猛省的作用。我没见过我们同胞有用“喝”作闲章的。
二字的游印中,大多和我国相同。吉祥、慎独、晴空、守拙、墨缘之类,他们都喜欢。我们很少使用的“洗心”、“无心”却是他们情有惟系的。我们看到“洗心”二字,一下子会联想到洗心革面。他们则以为这二字反映的是自己的心,自己的作为,十分干净。“无心”二字,日本人会马上想到古代良宽和尚的名句——花无心招蝶,蝶无心寻花。他们觉得无心的中心是“缘”。
三字游印中,逍遥游、平常心、仁者寿、知不足、古井水等极为常见。他们喜爱的句子,倒不大俗气。仅从字面上揣度,使用者一定都是些清心寡欲的高尚之士,会令人肃然起敬,引为知己的。 四字以上的游印,可用成语,可用诗句,采撷的空间大,内容极为丰富。一位热爱中国的老者,读过鲁迅的作品,委我刻“旧帽遮颜”,不由人击节称赏。日本人喜欢垂钓,不光是为了解馋,很多人钓到后又放回水中。有人委我刻“万事无心一杆钓”,恬淡闲雅,真令人羡慕。
曾经有过一位日本首相,执政才几十天,因绯闻,无奈下台。其辞职声明的末了,说现在是“明镜止水”。这以后,有好几个人委我刻明镜止水的游印。就句意而言,好极。当然,这成语是我国的,可见中文的魅力无涯无穷。在我国的闲章中,有些人喜欢刻上整首诗词,密密麻麻,惨不忍睹。日本的游印中,极少有长篇累牍的。没人委我刻过。是怕多付润金吃不消,还是像他们的室内摆设崇尚简朴,至今我也没用弄懂。 虽然日本人使用我汉字,择句入印偏重禅意,则似乎多过我们。一位中年男士委我刻“风落灯火息妄心”,我对他刮目相看。好句子,更难得是年纪不老有此感怀。我忍不住自己也刻了一方常用之。还有一位中年妇女,委我刻“还君明珠”。唉,不才也是性情中人,禁不住朝她多瞅了几眼,伊生活中一定有许多难言的惆怅,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有些句子太直,就不大好玩。一次读到一本他们篆刻展的图录,放大刊出一方名家的作品“学步于邯郸”。没有回味,不好玩。老王卖瓜,自夸一下吧。一位同胞,邯郸人,在名古屋教书法。要我刻一方游印,委我择句。我刻了“福禄弥”三字赠送之。边跋曰“某兄邯郸人也,旅东国,设塾教化他彼邦人士学步邯郸,习我中华书法。因取英格兰语‘跟我学’之谐音入印,用博一笑”。
在下居日多年,刻过许多游印。日本人入印的句子虽然很妙,总觉得妙不过国人。古代的闲章,妙句如海,也妙不过现代。区区最为心折,认为古今第一的是徐悲鸿的“大慈大悲”。印是齐白石的力作,虽然刻得精彩,句意却更胜一筹。“悲”,窃以为是徐公的略称。“慈”是谁人?读读关于悲翁的传纪,大概会和我一样潸然泪下,扼腕长叹。久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