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铭
自公元618年李渊废隋皇杨侑称帝,至公元907年李柷让位于梁王朱全忠,评点290年的大唐江山,不少史论家将“贞观”和“开元”并列为盛世双峰,但只有政治清明、军事强大、经济繁荣的“贞观之治”才真正达到了“万邦来朝”的盛世,太宗李世民亦被称为“天可汗”。诗圣杜甫虽曾有“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钟粟”之句来颂扬玄宗李隆基的“开元”,但比起“贞观”雄强博大的万千气象自然就显得小气了许多。
无论是源自慎终追远的思古幽情,还是出于借古开今的历史研究,人们常常会感叹,如果能有一台摄影机将这些宏大的历史场景拍摄下来该有多好啊!虽然这如同“南人梦驼”“北人梦象”一样不可能,然而唐朝的丹青圣手阎立本却为我们消弭了这种缺憾,他所绘制的《步辇图》生动而清晰地记录下了一个初唐的重大历史事件。
阎立本(601-673),雍州万年(今陕西临潼)人,出身贵族。其父阎毗、其兄阎立德都长于绘画、工艺及建筑工程。阎立本继承家学,尤擅绘画。太宗时曾任主爵郎中、刑部侍郎,高宗时由将作大匠升任工部尚书,最后官居右相之职(当时的左相姜恪以战功擢任,所以时人有“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之说)。以丞相之位兼画家之职,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步辇图》画的是贞观十五年(641年)春,唐太宗接见吐蕃王松赞干布的使者、相国禄东赞来长安和亲,议娶文成公主的场景。画之左侧三男子面向唐太宗,一人身穿红袍,虬髯执笏,为引班的礼官,中间是身着西域流行的联珠纹袍的禄东赞,他拱手肃立,神情敬畏。后面跟着身穿白袍的内官。步辇即移动的坐榻,唐太宗端坐其上,威严自若,而又显得疏朗睿智。六宫女抬辇,三宫女在两旁撑扇、持华盖,各具姿态。尤为难得的是画家将抬辇、撑扇、持华盖的众宫女处理得错落有致,正侧不一,但她们的顾盼神情无不投射在太宗身上,众星拱月般凸显出主人不怒而威的特殊地位。此刻左边觐见三人微微仰望和太宗略略俯视的目光正交流融汇在一起,组织出一个富有节奏又和谐统一的完美乐章。
若在《步辇图》上再仔细考究,我们可以从矜持的禄东赞的神态中读出这位不辱使命的外交家的智慧,可以相信新旧唐书上所记载的,他在应对太宗的“三难”之问时,用太宗的头发之数来比喻天上的星星、用蚂蚁嗅糖来巧穿九曲之珠、用绿蜂飞绕从百位佳丽中辨识出文成公主的故事或许并非传奇。
我们还可以从太宗若有所思的神色中,推想到这位从善如流的王者,此刻也许正在咀嚼贤相魏征的诤言之谏:“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毋庸置疑,身为右相的画家阎立本,一定也是“和蕃联姻”这一重大外交决策的参与者,故而才能入木三分地刻画人物,使千年以上唐史的这一幕在我们的眼前复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阎立本的笔法线条,不再是晋时的“春蚕吐丝”,而是细劲坚实、凝重有力的铁线描。他又善施朱砂、石绿,将相生相克冷暖色彩调和成“绡银作月色布地”。中国人物画至此终于从六朝的“迹简意淡”“雅正精致”逐渐走向“焕灿而求备”的盛唐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