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应昊
90年代到前几年,黄国武以充斥着困顿的水墨语言进行着他的当代水墨实验,他非常有力量地表达了两重“焦虑”:来自现实的焦虑和水墨表达的焦虑。
近年来,他开始走出画室,重新思考笔墨的传统精义和自然关系
将他的心灵和艺术交给了现实存在——“神州”。
南国一直是当代水墨实验重要的一部分领地,翻阅1990年代相关展览画册,黄国武作品极具个性和表达性。为了完成本期封面人物的访谈,我专程南下来到比北京冬天还要湿冷的广州。我直奔广东美术馆查阅2006年黄国武的个展材料。美术馆的朋友热情招待并向我介绍了黄国武当年个展的盛况。开幕式那天,美术馆大堂被狂热的艺术院校学生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年轻鲜活的面孔因为拥挤和等待而躁动不安,汇聚成嘈杂的人浪。是黄国武和他的绘画带动了全场所有人的热情,而他独特的“大头”、“混沌”、“穿越”的画面个性促成的这股热情,从1990年代开始,在岭南的艺术界已经延续了十几年。下午,在黄国武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匆忙拜访了他在广州市郊的画室。带着激动的心情,我订了次日早晨返京的机票,迫不及待要见到黄国武,而他现在的画室和工作在北京。
本来约好广东美术馆朋友来京配合这次的访谈,但这位朋友非常带激动地跟我聊了一个早上关于黄国武的情况后,像介绍偶像的口吻玩笑说:你陪黄老师喝点酒,你的访谈将有惊喜,不必我去了。原本要约艺术家在今日美术馆见面的,因为今年6月黄国武的个展将在今日美术馆举办,我想他在这样的环境中会有更多的灵感。但又想在这样的嘈杂中是没有办法静下来谈的,于是我打了电话,改约在他的工作室。我来到酒仙桥北路8号的艺术区第二排库房,进去时正看见他起身张望,我连忙跑过去,跟他打了招呼。他跟我握手,握得很用力。
我将这些天研究资料整理了列表,递给他看,上面列出了一些我认为在他作品创作思想中有趣的点。他很认真地看完,笑了:“看来你是做了研究啊,天气这么冷,你其实也可以电话访谈。”我急了:“我们也给您寄过杂志,您对我们是有了解的。”他又笑:“那你这可是要喝点啊。哈哈。”我也笑了。
“我没有准备什么问题,想和您轻松地聊聊,我觉得您是不能够被限定的,而具体的问题就是一种限定。”我开诚布公。
“哦,你这么看?但是我们总要从作品出发来谈。你看过我的作品?”
“我是有追求的人,不能同流合污”
我对黄国武作品的了解几乎都来自画册,书本和资料,只是看到在画室挂着的几张画好和没画好的《神州行》系列,山水中伫立许多的广告牌很是特别。我于是跟他说,山水中绘制广告牌,这种现代形式很特别,可和传统山水的精神是否有矛盾。于是他给我讲起了《神州行》。
黄国武说,这一系列的作品是他的新近创作,重要的不是山水和广告牌,因为它们就是一种存在,现实世界的存在。存在并不一定抒情,但充满力量。他并不认为山水画一定是要像古人构建出来的程式那样来描绘,他说这种吃老本的惰性行为目前充斥着整个国画圈子,黄国武非常肯定地说:“我是有追求的人,不能同流合污!”但同时他强调山水和广告牌又是最重要的,他谦虚地说自己努力用一种新的水墨形式语言来完成山水的表达,因为广告牌这个存在毋庸置疑已是传统山水表达的一个障碍。“我是有追求的人,但我能推进的也就是这么一点点,所以说,当艺术家真是很难的。”黄国武激动地说。
我慢慢有兴趣观察坐在对面的这位艺术家,温和的表象下面时时刻刻表现出一种抗争的情绪,他激动时喝酒并不是很勤的。我再次环顾四周的新作,决定就此寻找话题的线索:在我翻看过的画册里,黄国武都是以人物为题材居多,而我却发现在他现在的绘画中,营造山水的笔墨形式与他创作人物的笔墨形式有着相承的关系,只是,广告牌总是那么突兀地吸引着我。我想知道,他如何阐述自己绘画的合理性。于是,第二波的话题便开始了。
丢开范式,一切形式都是平等的
黄国武出奇冷静,是一种自信的冷静。他缓缓说,我们的老祖宗很厉害,太厉害了,经过历代的总结继承,山水画形成了一种非常稳定的审美程式,总是那么和谐、融洽、入理。但是,黄国武依然觉得对中国画负责任的态度是要给它贡献点什么,否则还是一种“拿来”的惰性思维。他对自己《神州行》有非常坚定的认识,比如我刚才提到的“突兀”为什么不是“和谐”,在他看来,“和谐”也不过是一种审美范式,丢开传统的审美范式,一切形式都是平等的,那么“突兀”、“矛盾”都是应该珍视的审美形式,而他要的就是这种新的价值。黄国武的逻辑越发清晰,他举例说,陈老莲的人物画线条,在那个时代来看,也是非常“突兀”的,独特而又个性。他现在还常常在想,尽管现在看来陈老莲所创作的风格已经被大家所熟悉和接受。但如果自己生在那个年代,是否也能画出这样的个性来呢?就是这样的发问自省,使黄国武更坚定地去创造新的审美范式。
其实,一直以来,黄国武都在寻找新的水墨审美形式,所以,他有几个不同时期非常完整的作品系列。《水面》系列以水墨淋漓的头部的涌动来表现生命力,颠覆了传统技法的承传;《焦点·混沌》系列有意思的是,那些所谓被特殊处理的信息和“焦点”,配合在水墨上的审美形式,黄国武选择纯净的水墨语言指向心灵,指向有形象的精神世界;《过客》系列黄国武把注意力更加隐晦地放在了生命流变的体会上,配合在水墨上的审美形式,他又开始放弃了具体的形象,而是更加彰显单纯水墨的抽象性美感。所以,我肯定黄国武是一个创造型的艺术家,而往往,创造型的艺术家的内心是更挣扎的,也是更加渴望自由的。
“我的乌托邦首先是笔墨的自由”
访谈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开始谈起了为什么要来北京设工作室。黄国武说在广州一直处于“不满足”的状态。广州市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对于做艺术来说,这种安静有时候接近“自我满足”的状态,很自由,但又有点不思进取。艺术需要自由,却不等于自娱自乐,自娱自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要到北京来,北京的艺术界很闹,但闹是件好事,他在这里不小心就能碰到很厉害的人,交流也就多了。要想创作的时候,那么就回到工作室。我倒是很羡慕黄国武这种创作状态的,内心虽然总在探索“路上”,但他是自由的。不少艺术家都在企图建立创作的乌托邦环境,艺术家和观众都能彼此接受,艺术家和艺术家相处融洽。当然黄国武认为这样的乌托邦的自由是没有质量的。“我的乌托邦首先是笔墨的自由”,他说,“哪怕在我艺术的理想状态里也不可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的,但我首先还要做到我的笔墨是自由的,这不是笔墨等于零的概念,因为笔墨是有质量的,因此我的自由是对艺术质量的负责,那就是创造我自己的笔墨。”我插话说,是!您是有追求的人。他又笑了,便不再正经谈艺术的话题。
所有黄国武身边的工作人员对他的评价几乎是一致的:他非常低调,生活简单,工作严谨又不失幽默,同时对作品细节的要求非常高。我想起来也很认可,但心里好笑,黄国武谈起艺术来居然是腕儿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