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自述
□汪亚尘
自民国二年(1913)冬至民国四年(1915)春,一方面自己瞎画,一方面还要用擦笔画做范本去函授学生,那时连讲义都写不清楚,现在回忆,真是害人!
民国四年春,陈抱一由日本归来,讲日本人学洋画的方法,须用石膏模型为练习初步;另外又组织一个研究所,定名叫做“东方画会”,地点在西门宁康里。起初征集会员有二十余名,因为每月收纳研究费,石膏模型既少,研究的兴趣便提不起,学员渐渐减少,办了半年,便收旗鼓。同时我和始光在宁波路和四川路路口办过一个广告商店,定名“华达公司”,专给戏园及照相做背景,始光做经理,我充技师。生意颇不恶,但约摸一年光景,始光先去日本,我也无意于此,到民国五年(1916)夏,便顶给杨清磬去办。那时我有些觉得在国内莫名艺术所以地干下去,误己误人,两不相宜,便毅然赴日本研究艺术。到东京后,先入川端画会一年。到日本以后,第一个使我得到深刻印象的,就是看到日本人求学的态度,非常恳切,尤其是研究艺术者,都具有不惜探究的精神。未去日本以前,并不想久居,自从看到第七届文部省主办的帝国美术展览会,使我得到坚心求艺术一种深刻的暗示。当时我的经济,早和家庭脱离,经济的来源,虽渺不可得,但我愿意冒险久居日本。到民国六年(1917)春,投考东京美术学校。东京美校须五年毕业,明知五年间的经费一无把握,却耐心守着,考取以后,专心练习素描。未进东京美校以前,没有专心学习过根底画,但学画不从根基习起,绝不会有意外的收获;同时又须研究理论,画不是单靠手,还须用脑,这是我进东京美校后的觉悟!
不被降服于凡庸的心灵无时不在奋斗之中。我入学校以后,物质上虽然感得压迫,但是精神上反为愉快。所谓精神愉快者,我一面练习素描,一面画些浅薄趣味的青绿山水画。那时有一位日本人,自号“不良老人”的井土灵山,由他代为去卖,每幅可得十元至十五元日金,我到手也不过四五块钱一幅。记得民国五六年,东京的生活水平不高,有三十块钱,便可过一个月的生活,到没钱使用时候,不得不画几幅青绿山水。
到民国七年(1918)春天,沈泊尘随新闻记者考察团来游日本,从泊尘介绍相识廉南湖先生,南湖携古画甚多,尤其他收藏的一千零五十页明清两代名家的扇面真迹,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他在神户开过扇面馆。到了夏天,他又在东京赁屋陈列扇面,我时常下午去那里,为他招待,一面倒使我有研究中国画的机会。过了半年,南湖的扇面,全部让给日本人收藏。得价共十万金,那时日金便宜,合来只国币七万左右,经手人还要拿两成。因为有这样一个关系,南湖先生又见我求学心切,为我间接弄到一些每月私人补助费,于是我便安心求学,把我五年间的留学问题便解决了。
民国九年(1920),我归国一次,那时上海的报纸上有人投个消息称我“美术学士”,其实我是还没有毕业的学生,绘画的程度也浅薄,使我内心不安者有几天。我国人喜夸大,乱吹乱撞,于此可见!同年秋天,再去日本继续学业,十年(1921)归国,在上海美术学校充当教员。那时候研究洋画的人,较前增加,学校里教授方法,渐入正轨,但成绩的幼稚,还是与从前仿佛。其中经过了许多的内战,不但艺术不能上轨,就是各种教育事业也只见停滞。虽然在这种环境中,而我的研究却较什么时期都为努力,在学校方面担任实习功课之外,自身不息地研究技巧,同时在著述上也下过一番苦心。我因埋头的研究而为君立所同情,由艺术的同情而结成婚姻。十三年(1924)“双十节”,得双方家长的同意,在上海沧洲饭店结婚,当时我的父亲还带病来做主婚人。(读者王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