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儒
我和刘保申先生都生活在这座千年古城中,各在各的行道里埋头忙碌,心仪已久,来往却不多。屈指算来,这一埋头便错过了五十年!直到最近才系统读到了他近百幅画作精品,久久流连其中,竟然生出了深深的悔意:我怎么就和这位应诌成为知音的仁兄错过了呢?五十年,对长安城而言虽是瞬间,却是我们再也找不回来的大半辈子啊,坐失了多少探讨人生、切磋艺术的机会。
品味保申的花鸟,会生出许多韵味。眼睛看到的是宣纸上种种具体的物象,情绪却陶醉在物象组构的种种氛围和韵律之中。本来韵味之类的审美感觉是只能意会难以言传的,若要表达,那只好试着分类细说。
白彩之韵
他喜画清一色的白孔雀、白鸡,成簇成团的白羽,占据着大片的画面。画面中心“无色”,实在是一步险棋。但“无色”而有味,呈现出一种“白彩之韵”,却给我们以十分新异的审美满足。如《欲雪》画中的白色鸡群,在白色的微量变化之中,你看到了体态的多姿,生命的鲜活,也看到了无色中的多彩,显示出一种对高雅审美的追求。创作花卉时,画家也常惜彩如金,尤其慎用那种流俗的红色或大反差的色块。有时,他的花鸟会追求一种蓝调和紫调,彩而不艳,华而不俗。如《和谐千秋》,着彩不谓不重,由于有统一的调子,显出了独有的谐和;又着意用构图的上重下轻,来打破这种均衡。
中国画讲究“墨分五色”,其实何止墨分五色,白也分五色,褐、黄、红、绿、蓝无不可分五色。这常是高人用色的追求。在相同或相似的色调中,以微量的差异显示对象的丰富,显示远近明暗、仰侧驻飞的动态感,那难度是远比异色相间的画法要大得多的。正是这种“白彩之韵”的追求,将孔雀的高洁、雅净和美丽推到极至,也把画家的色彩感觉和趣味推向极至。
光影之韵
玩光弄影本是西画所长,保申先生融汇吸收到他的创作中来,拓展了以线条见长的国画表现手法,也有利于再现对象在色彩上的复杂感。这可能与他常画白禽白鸟有关,白色的禽鸟如若没有光影之韵的映衬和丰富,几乎难以表现。但在创作过程中,光影之韵渐渐从白彩之韵中独立出来,成为他经常采用的一种独立的技法。他常在逆光、顶光、侧光中,突现对象的立体感和充盈感,刻画对象的动态和细节。如《蕉荫》,刻意皴擦出阳光下的鸡群落在地上的影子;又如《白天鹅》一画,从画中可以看见一对白鹅在水中游动的涟漪。而《撒哈拉草狐》一幅中的树丛,画家先以光影的晕染铺陈树与草的氛围和感觉,然后用简洁的线条提练其神态。地面约略可见树影,造成了草狐出没树丛的神秘感。光与影既然是现实生活的色彩构成,理应成为美术创作重要的色彩要素,保申的探索十分可贵。
情境之韵
在画家的笔下,所有的花鸟其实都是人,所有的花姿鸟语其实都是人情世故。或是一对孔雀恋人般的凝睇相依;或是雌雄两只鸡扑翅逗趣,牵出你少年时代初恋的回忆;或是母鸡呵护着觅食的小鸡,引发我们牴犊情深的共鸣;或是一对雏鹅无邪地跟着父母游戏于水面,去领略未知世界的生命之乐;而每幅画上的孔雀,容貌和肢体都稍有变形,成为了美若天使的少女或贵妇——画家这种将花鸟拟人化的审美意识和艺术构思,使动植物乃致整个世界都有了令人会心一笑的人间情调。情又要以境来烘托。这就特别要提到《北疆月华》这幅画,画家用纯粹的水墨晕染出月色的流泻,以及月光下身披银妆的群鹭仙女出浴般的意境,真让我们对中国水墨的表现力有了新的认识。
构图之韵
保申先生喜画鸡群、鸟群,有时一幅画竞有十几二十只之多。相类似的个体共处于方寸之地,是对画家构图能力的严峻考验。禽鸟群体的繁复,给构图布局造成了困难,也提供了空间。如《柴篱清静图》中,9只乌冠白鸡错落有致、浓淡有致,在一千平面上显示出立体的纵深。《秋篱》中的15只公鸡,也布设得从容裕如,浑然天成。《双白孔雀》为了强调孔雀王子对自己情侣温柔的呵护,特意将它的羽翼放大到画面之外,用无边暗示爱之屏的硕大。《饱含生机》的构图,则动感极强。两只丹顶鹤在旋转中嬉戏,画面形成了太极图式的动态均衡,是画家对动态构图的极成功探索。
白彩之韵,光影之韵,情境之韵,构图之韵,——这种交响乐般的复合的韵律,是刘保申创作的主要特色,也构成了他艺术的内在韵律。一位画家在创作中能够形成这样的艺术韵律,难道不是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