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水墨何以走天下

　　天乙

　　关于水墨走向世界的话题，几乎从来都没有中断过，好比社会主义优越性话题，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不少人在不同时期选择不同角度使用不同证据采用不同风格发表了很多殊途同归的观点，那就是：水墨是个好东西！几乎就是人类智慧的巅峰，绘画艺术之至境，赞美之词无不用其极。不赞同或者质疑水墨的人，不是“不喑”其高深与神奇就是不具学养与品格，不是庸俗卑微就是崇洋媚外。

　　与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一样，中国水墨同样做出过、且一直在做出“输出”的努力，社会主义理论输出不了了之，中国水墨的输出则持之以恒且每每传来好消息：某位中国画家的水墨作品被国外某某美术机构“收藏”，某个书画活动“惊艳”某地，某某世界著名批评家、收藏家“盛赞”中国水墨等等。好消息归好消息，一套固定的中国水墨话语体系加上之类G2或土豪级的推广行为，依然收效甚微。

　　以“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大象无形”等为核心语词的中国水墨话语体系代代延续，这种耳熟能详、本质上仅具语词美、修辞美的朴素反应论，被无限放大到智慧、博大乃至哲学、宗教范畴，推至玄虚。由于这些基于先验和观感的言论缺乏实证，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这些核心语词背后的原理与作用机制，其对于人类生存、自由、权利、幸福等等事关人生进步方向有哪些实实在在的影响，至今没有人加以证明。由于这种话语体系根本没有办法影响现代人类社会思辨上、行动上的系统选择，最终沦为语词愉悦与先验乐趣。这种追求个人自修和怡情养性的精神文化形态，很显然远离了普适性精神文化的轨道，这是对外输出屡屡受挫的根本原因所在。

　　今天的中国艺术是在中国水墨的土壤里生长起来的，中国艺术家群体几乎都有中国水墨背景，大多自幼受到中国传统水墨直接而深刻的影响，有的甚至被“洗脑”。即便是当年盛极一时的巅峰艺术家们，在一炮走红之后再次回到中国水墨轨道甚至重操水墨创作。在地感、存在感甚至荣耀感的驱使，一大批水墨迷信者、崇拜者、陶醉者将集体强化自身赖以生存的文化空间，自觉不自觉地放大传统文化艺术包括中国水墨的现实可能性、永续性。

　　不要说文化中心论是徒劳的，就连艺术的差异性，也非当代艺术的根本话题。一定要用中国传统水墨与西方当代绘画艺术“对抗”或者“对话”，不仅十分幼稚，而且没有实际意义，即使存在这样的可能，一开始结局就非常清晰。可以劳神费力地表现差异性，但是差异性带给世界的，除了惊诧、奇异、新鲜、乐趣进而呈现这个人群落后的存在状态以外，其积极主动的影响力微乎其微。建立在农耕文明与集权专制社会基础上的一整套思维系统与文化艺术系统，与建立在工业文明或后工业文明与民主社会基础上的思维系统与文化艺术系统，永远没法站在一个平台上。从文明本身来讲，虽然没有高低优劣之分，但是，一种文明所指涉和观照的对象却有着利弊之别，把犬儒、逃避、奴性、愚乐、自私等等当做高尚品格的文明形态，很显然没法与以独立、权利、自由、公共等等为价值基础的文明形态相融合甚至相对抗。

　　是把中国水墨作为个人把玩和爱好，还作为中国文化艺术的“脊梁”，是两码事情。中国水墨眼下面临的问题，不是各种批评、质疑、贬损与冷淡，不是搜肠刮肚把中国水墨打造成艺术G2，也不是不厌其烦地向市场、向世界推销和推广中国水墨，而是中国水墨艺术家如何实现自我批判与自我否定，回归中国水墨的“把玩”定位，建构与当下先进的人类文化精神更加融合的精神文化知识体系与判断准则，只有从根本上解决陶醉于个人乐趣的小情怀，建立关注社会乃至权利、规则、自由、幸福、进步的大视野，才能搭建走向世界的阶梯。这样讲，不是丢掉笔墨宣纸，而是审视和改变千古不变的固定图式和规矩，不再拘泥于浓淡侵染、勾勒设色等小机巧、小情趣，构建表达具有当代社会气质和人文气质的视觉语言新体系。当然，指望一大批“成熟”的中国书画艺术家实现这样的理想不现实，但是至少应当有一批探索者、革新者更具担当精神和当代文化艺术精神，探索中国书画的当代化，在中国书画教育领域，尤其需要有当代意识和创造智慧的艺术家对后来者施加中国书画当代性影响，使以后的书画艺术生长出更多的当代果实，呈现更多的普适价值，使中国当代书画走向社会、走向世界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