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寅超
初识梦霞,是在十几年前老美院的操场边,当时无意间听到她在和别人讲话,嗓音“粗重”而略带沙哑,时而传来爽朗开怀的笑声,语调是广西人特有的抑扬顿挫,是我从未闻见的。闻其声,便知其非常人也;而这种非常之中又包含着一种常。常而不常,不常而常。平淡温婉的外表丝毫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倔强、不羁。这种特别的初识印象,不但是对一个令人难忘的独特个体,同时也是对一个群体的回忆;似乎能令人回味到十多年前,所有在那所西湖边小而且旧但十分亲切的美院里,学习生活过的人的整体生存状态,甚至一个特定时代的特定思维、存在方式;充满热忱、理想而又青涩的二十多岁的韶华;如湖边从未散失的水汽烟氲,隐隐流动在我们心底。
之后见到她的书法,与她谈话,就完全应合了她从声音上留给我的印象。第一次见梦霞的字是在她读本科时的教室,和她的嗓音同样令我感到震惊和赞叹。一张方正的元书纸上,几行大小错落、古厚稚拙的汉隶透露出她平淡天真、洒落自然的个人气质以及即取法古人又不落前人窠臼的艺术特质。最近两年又先后在北京、杭州与她会面,看了她的近作,并从他的谈话中更深入地认识了她和她的作品。
梦霞的书法亦如她谈论书法的方式,合乎法度而出其不意,直截了当而不霸悍粗莽;朴拙无华,天然奇趣;气局宏大,洒落宕拓;笔力雄古,老辣苍茫。出生广西的她,在南宁时便是九十年代初书坛“广西现象”的代表人物之一,后考入杭州中国美院就读本科,毕业后又回原籍工作数年,再到北京中央美院连读硕博,这样的经历使得她的书法即得北碑雄健之骨,又富南贴温雅之韵;既有娴雅的书卷气,又独具女性书家中所极少有的丈夫气。她从思想上突破了既有的书法程式概念,将书法视作一门视觉艺术,极为强调书法的画面性,包括空间、结构、形状、速度、节奏等,使许多技术层面的问题通过简单明了的科学的认知方式得到迅捷有效的解决,不因袭前人将书法过分神化式的空谈。同时她并不陷入仅仅从视觉样式上进行的所谓的“现代书法艺术”革命;反而对传统书法艺术进行潜心深入研究,取法高古,直追汉魏,同时融合各朝书家之长,尤其是明代草书的率真性情。所以她的书法从意境上看,既有鲜明的时代感,又浸透着古意;从技法上看,既具现代的视觉构成又得之古法传承;很自然的让我想起李可染先生的书法作品“传统今朝”,以及张家骥先生那句话“传统是时代的传统,时代是传统的时代”。也就是说真正的传统和现代并不是很多人头脑中僵化的概念和片面性的认识,也不是某种特定的样式,它们之间本身并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割裂和对立,事实上每一种事物都不可能绝对孤立的存在,都是互即互入,相互影响的。
无论当今书坛与画界,都不乏简单的以“传统”或“现代”,“民族”与“国际”,“东方”和“西方”来界定艺术风格和思想的现象。而这些被我们惯用甚而滥用的名词究竟指陈何物,该如何客观并且宏观的去理解、对待?就如法国哲学家狄德罗所说:“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东西,每每注定是人们知道的很少的东西。”正是理解的歪曲、片面导致了酸腐气的假模假样的复古主义和运用简单的植物学嫁接原理进行的学术国际婚姻、将所谓的西化贴上所谓的“现代”标签等等艺术怪相。
传统并非是某种过去时的固化形式的存在,它不是一个僵死的样式,不是很多人所误解的“保守”、“滞后”、“腐朽”;而是一脉相承,贯穿古今,生生不息的,是动态的价值取向,而非被割裂孤立的绝对静止;“是肇始于过去融透于现在直达未来的一种观念趋势和存在”。而现代也不是简单的全盘西化或仅仅形式上的变革。许多人拒绝和主张的往往只是头脑中的概念而不是事物的本然,以这种近乎荒诞的思维、行为方式来面对全息的整体客观存在,结果只能是无知带来的画地为牢和痴人梦话。凡是停留在对某种形式语言、符号的执着都是思维方式的固化、僵化所致,无论强调、倡导、树立派系、对立、争辩都是站在自我的模式上来看待事物,粘滞、陶醉、执着在“法”上,而不能跳出来,更为宏观的看待艺术的本质。梦霞在这一点上始终保持着清醒,所以她的艺术见地和态度就决定了她今天及未来的艺术成就,可以跳出概念模式的樊篱束缚,借古开今;写己之真性情。
梦霞为人朴实率真,性格开朗;谈艺论事常直言不讳,对学术从不故弄玄虚或扭捏造作,往往以浅显易懂的语言阐明艺理。不随时流,不为利所趋,安心书道,勤苦耕耘;始终保持一种高贵的单纯品质,这在现今社会中是稀有难得的。观其书,即知其人,正如清代张耕在他的《浦山画论》中所说的“书,心画也,心画形而人之正邪分焉”。当然,艺术上的成熟与完善不是一蹴而就的,每一位年轻艺术家要走的路都还很长;“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梦霞也不例外,她拥有了良好的修养品质和专业基础,但还有许多方面需要不断探寻和弥补。
思想品质和艺术技能的高度融合,是梦霞的艺术追求方向,希望她能在这条光明大道上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真正做到“艺与道合”、“有道有艺”,最终圆满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