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荷香清夏图卷》
马麟的西湖画,当年旧景犹在
本报记者 陈淡宁
垂柳,横桥,舟泛湖上,闲散的古人打桥上走过。近千年前的一个夏天,迎面而来。
横桥正中,昂昂然走过的二人,可是马远父子?身后的广阔水面上,有大船小舟,其上,啸吟与摇橹的,都一袭淡雅布衣。
那个夏天,马远、马麟父子待诏宋室画院,时代的兵马之变中,原籍河中(今山西)已被远远地抛在身后。居于钱塘,既来之则安之,父子俩爱上这片湖山,如古往今来的所有文人墨客。
且向着柳荫浓密处走去。
南宋画家马麟的《荷香清夏图卷》,是今天的杭州人看了就会心生亲切的画面。
如今,站在南山路中国美术学院一带,面湖而望——照旧是垂柳波光,若不是多了细密的楼与拥挤的人群,眼前的暮春与南宋的“荷香清夏”并无二致。
正是这片江南山水,滋养了马远父子的才情,马远是与李唐、刘松年、夏圭并称“南宋四家”,马麟,名虽不及其父,但《荷香清夏图卷》描绘出的地地道道的杭州西湖也显示了他功力不凡。
此时,如果你正在柳浪闻莺附近,也且向着柳荫浓密处走吧。
西湖旧景犹在
《荷香清夏图卷》描绘的正是杭州“南山路,长桥公园、柳浪闻莺一带的风景”。生于、长于杭州的画家林海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这个答案。
白墙,青瓦,法国梧桐——这是杭州人心目中的南山路,纵使入夜之后灯红酒绿,但这车水马龙的喧嚣,终归不属于这里,乍亮的天光,会将这夜晚的浮华抹去,一如卸掉少女面上的浓妆。
晨光熹微中,从涌金门一路漫步,在曲折的长桥驻足,与西湖对望,却发现那开阔的水面,有猜不透的表情。再往前走到柳浪闻莺,便是一片郁郁葱葱——树木花草的浓郁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你拥在怀里。那一刻的目眩神迷,会让人恍惚间忘却今夕何夕。
从千年前的《荷香清夏图卷》到今天,西湖边的垂柳,依旧浓密、婀娜。
如今的西湖山水,与南宋时期没有太大的不同,这是林海钟的观点,“无非是现在人与人工的东西多了些。单就自然环境而言,今昔的区别并不太大。”而西湖的柳很独特,“一看便知。像少女一样,长发浸到水里,这是其他地方的柳所没有的。”
有人说,宋画中的西湖,看上去似乎要比如今更开阔些。一直在画着西湖的林海钟却说,这取决于观看西湖的季节与角度。
“蓝天白云返照湖面,夕阳起来时泛红的紫……真正在西湖边生活的人,每天都会看到西湖的变化。春天,三两日不来,再看时,西湖就变了模样,那些花开得,是能让人清楚感受到春之力的……”
西湖的美,令人捉摸不透,使人百看不厌。
而客居杭州的马远父子,切肤地描绘了西湖不同的景象。比如,马远的那套十二段的《水图》,他面对着西湖,却看到了黄河、长江的大景象……西湖本就多面,昨日烟波浩荡,今日天朗气清。时而雾气氤氲,就会显得很浩渺,很远;时而起风,西湖也会翻起巨浪……而夏天台风来临,西湖就会显现出长江、黄河般的气势。
西湖是包罗万象的,而马远父子,也是这西湖万象中的“一象”。
此间最江南
只是历经千年,纵使自然依旧,但那些曾经存在的皇都古迹,那些亭台楼阁却慢慢地消逝了。
比如《荷香清夏图卷》中,那座横桥。
画中的古杭州,如今端然呈现于后人的眼前,杭州人能从中看到南宋的建筑。
比如那座横桥,现在去西湖边寻觅,却再无这样的桥。虽然,现在的茅家埠依然有古西湖的味道。“植芦苇,堆土岛,造桥,种竹,恢复那很有野趣的西湖,不是很有味道么?”
如林海钟所说,每一座城都该有它独特的面貌。
马麟的《荷香清夏图卷》,完全可以让人想象出南宋时期西湖的景象:绿水逶迤,芳草长堤,映日荷花,接天莲叶,临堤台榭,画船楼阁;泛轻舟于湖上,倘若无风,水面滑如琉璃,便不觉船移……
对于城市的建设者而言,这样的作品有着远胜于纽约、东京的借鉴意义。
马远父子也画过一些描绘钱塘江的作品,那时的景象常叫人想到——我们的城市建设有很多选择,为何要急急忙忙造成曼哈顿?
故纸中的风雅,常让林海钟在脑海中描绘着这个城市的另外一番样貌——
比如,沿钱塘江边,修一座古城墙,人们可以沿着城墙散步,而那些房子都藏在城墙的下面……
又比如中河高架,是否也能修成这样?车依然能在上面行驶,下面开出那些城门。既不破坏功能,它也不再是一座单调的水泥高架桥。
白墙、城门,古都风貌,那是画家们一直淤塞于心的梦境。
不问高远志
在马远父子的作品中,时时有这样的景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远山;在堤岸边娇俏柔美的垂柳;还有浮在水面的扁舟。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小舫携歌,晚花行乐……大片的留白是涟漪微动的湖面,也是观者的想象空间。
比如,马麟的《夕阳秋色图》,现在收藏在日本。画的是西湖在夕阳返照下,远山衔日,燕子低飞,霞光远现。
又如一张传是马远早期所画《春游赋诗图》,林海钟说,这张画很多人有疑义,但画本身十分精彩。画中人物像苏东坡,旁边打盹的小童,被荷叶盖住的水缸,文人墨客们的“雅集”,赋诗作画。
这些闲散意趣,恰是西湖的雅。
如画中所见,活在西湖边的人们,是否缺少了些“胸怀大志”的觉悟?
的确,得天独厚的环境,会让人觉得守着这方天地就好。
而从另外一个方面看,这里的人关注的是更终极的问题——生命的意义。而禅的关照和人生修为,正是人生的终极问题。“南宋时期出了很多高僧,他们在思考的是:不是‘我要’,而是‘我舍去’。”林海钟说,这就进入了一种更高的境界。
马氏一门,有五代七人都供职于画院。马远擅画山水,其中最为人熟知的特点,就是他独特的构图,往往有大片的留白,而景致仅占一隅。他的画,在当时被评价为:“边角之景”,“峭峰直上而不见其顶,或绝壁直下而不见其脚,或近山参天而远山则低,或孤舟泛月而一人独坐”……所以马远又被人称为“马一角”。
有人把马远的这种“边角之景”,说成是南宋偏安的“残山剩水”的反映。实则,杭州西湖的美景因为水面较多,所以山就自然而然退居一角、退居半边了。
即使今天,站在那水边,这座城市的湖山照旧是退居的,它映照的是天地的浩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