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中国传统文化陷于灭顶之灾,文学艺术不仅没有发展,反而从原来的高度大幅度后退,毛笔书法除了大字报体就是钢笔字体,艺术性几乎被荡涤一空。1978年后,随着“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国策在各个行业、领域内的落实,我国的各项文化、艺术事业开始复蕤,书法人,也爆发了蓄积多年的能量。30年来,当代书法迅猛发展,每一个“十年”都可自足为一个载入史册的历史阶段。其中,“第一个十年”(1979-1988)是“从传统走向现代”的时期;“第二个十年”(1989-1998)是“传统风格书法”与“现代风格书法”比翼齐飞的时期;“第三个十年”(1999-2008)是当代书法向“传统风格书法”辩证回归的时期。
一
1978年12月24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宣布党的工作重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转移,中国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各项文化、艺术事业的发展也慢慢复苏。
1980年,书法开始出现复苏的契机,它受益于书法组织的建立和当时的思想解放运动。这一年11月,中国文联批准了中国书法家协会筹备委员会的成立,体现了国家对书法事业的支持。在中国书法家协会正式成立之前,还在沈阳举办了“全国第一届书法篆刻展”(1980年5月),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举办了“历代书法展览”(1981年4月)。由于此前有相当一部分人的书法认识是在“文革”期间写“大字报”的过程中形成的,所以,对书法经典的认识相对肤浅,这两次展览中亮相的历代书法作品,扩大了人们的书法视野,显示了“书法”的“真相”,有助于人们形成正确的书法认识。1981年中国书法家协会正式成立以后,各省也相继成立了书法家协会,为当代书法事业的发展提供了组织保障。同时,对外书法交流,中国书协主席舒同访问日本(1984)和中国书法家代表团访问新加坡(1984)等活动,也使大家了解了国外书法发展的现状,形成了书法国内国际的良性互动。
伴随书法组织不断建立健全的,是对书法“观念”新变影响甚大的80年代的“美学热”和“书法美学大讨论”。当时的“美学热”延续了很长时间,“书法美学大讨论”也持续了两年之久,这场讨论涉及了多方面的书法美学问题,最终的结果是以“机械反映论美学”的失败和“主体性实践美学”的胜利告终。其中,以李泽厚为主要代表的“主体性实践美学”,逐渐发展为八十年代的主流美学。在书法方面,李泽厚将“书法”看作“线的艺术”,“有意味的形式”,“自由的形象”,强调实践“主体”的创造性,极大地促进了艺术精神的解放。
这一时期伊始,书坛只有“传统风格书法”,但随着1985年 “现代书法首展”的出品,标志着“现代风格书法”从幕后走向了前台。
无疑,“传统风格书法”是该时期的主流方向。其时,一大批老书家都还健在,林散之、启功、沙孟海、王蘧常、吴玉如、陆维钊、萧娴、朱复戡、陶博吾、沈延毅、陆俨少等先生,都保持了旺盛的创作活力[1](P23-24),延续了“传统风格书法”的创作。这些老书家的书风各有特点,既有沙孟海的茂密雄强,林散之的萧散飘逸,王蘧常的高古浑穆,陆维钊的昂藏郁拔,陶博吾的矫变奇丽,也有吴玉如的潇洒飘逸,启功的秀逸工稳……。其中有一些老书家的创作,已经隐约透露出一些现代意识,作品的基本构成要素——点、线形态略有新变,结字形式也努力出新。
同时,西方艺术观念在1980年代初、中期登陆中国并影响到当代美术和书法的发展,催生了八十年代的“现代书法”思潮。1985年10月15-29日,部分受西方艺术思潮影响的书家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中国现代书法首展”,同时宣布“中国现代书画学会”成立,掀起了“现代书法”的探索运动。总体而言,“现代书法”家的共同特征是:不满足于“传统风格书法”的艺术模式,极力解构“传统风格书法”的样式,努力探索新书法的表达方式。
二
当代书法的“第二个十年”(1989-1998年),是“传统风格书法”与“现代风格书法”比翼齐飞时期。“传统风格书法”仍旧占据该时期书法的主流,但“现代风格书法”已隐然构成与之对垒的资本。就前者而言,这一阶段主要包括“纯粹传统型”与“传统创新型”两种,其中,“纯粹传统型”系指完全因袭古人,毫无新意可言的书法样式。“传统创新型”系指在基本构成元素和基本构成方式方面保持传统样式,但较之传统又有开拓的一类,如“新古典主义”、 “民间书风”等。“现代风格书法”系指受西方艺术思潮影响,在基本构成要素与构成形式方面都与“传统风格书法”异趣的书法,如“黑色主义”、“书法主义”等。“学院派书法”(包含“广西现象”)则依违于二者之间。
此期较早出现的“传统创新型”书法创作取向是“书法新古典主义”。这一取向可以追溯到1986年举办的“河南墨海弄潮展”,“新古典主义”实质上是“墨海弄潮展”创作倾向的理论反映。1991年,周俊杰等在《书法研究》1991年第3期发表《论“书法新古典主义”》一文,认为“喧嚣的大势已去,崇尚创造的时代已经来临”,当代书法应该学习魏晋以前、三代、两汉“古典时期”的书法精神,复兴魄力雄强、浑厚朴拙的阳刚之美。在这种风气下,河南书坛涌现了一大批富有创造力的书家,共同造就了“中原书风”。而在中原书风的三个代表人物中,张海以汉隶为底,以简牍书法为用,取杂糅之法,承袭的是前人创新之法。周俊杰、李刚田则注重书法文人气息的传达,尤其是李刚田的书法,直如当年苏轼等文人对院体画繁复技巧的解构一样,简化技巧,直呈胸臆,在当时书法人畏难于古法之际,独辟蹊径,对书坛注入了巨大的活力。而作为对以粗犷书风为基调的中原书风的反拨,“传统创新型”书法的另一表现形式——江浙温润秀雅的书风,对引领当代书风的雅化、深化,贡献至巨。在这其中,狂草而无燥气,多有云烟之气,江水浩渺之势,马世晓对草书的雅化之功绝不可没。质朴厚重的汉碑,变得温文尔雅,华人德对汉碑的雅化之功亦自不必待言。言恭达以其四体兼善的综合优势,在篆隶的意境风神上显示出一派华贵静穆的之气,诚大家气象。孙晓云以其巧思,细腻灵便的手法,将二王小字,演绎得如兰气轻舒,如名士听琴,实优雅难匹。另如黄惇、徐利明先生更是在学院环境中,不仅身体力行,而且提携了今日活跃在全国书坛的一批青年才俊。
“民间书风”是20世纪初“碑学”书法的延续,同时受到“主体性实践美学”思想的影响,还暗合了当代艺术平民化的社会风气,系指1990年代以来取法汉代砖石、镜铭、敦煌经卷、北朝碑刻等书法资源,通过变化字形来寄寓审美趣味的书风。如王镛取法汉代砖石、镜铭,对其间表现出来的天真稚拙、烂漫有趣的构字方法及用笔趣味,心慕手追。沃兴华取法敦煌卷子、北朝碑版甚至北朝的“穷乡儿女造像”,在创作中,他追求“新理异态”,不避字形的丑拙,以恣肆的用笔和奇特的结字形式表现自己的艺术趣味。
作为与“传统风格书法”相对立的“现代风格书法”,十分活跃。此期共举办重要的“现代书法”展览20多次,其中包括:“最初的四个系列——邱振中书法作品展”(1989);第一、二次“书法主义展”(1993、1995);白砥“黑色主义展”(1993);“96中国现代书法邀请展”(1996);“中国现代书画十人展”(1996);“笔语-——当代中国书法展”(1998,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瓦利克美术馆);“毛笔的世界——前卫书道、现代书法联展”(1998,中、日、澳三国艺术家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共同举办);“传统反思:中国当代艺术展”(1998,北京德国大使馆)等。1995年,邵岩的现代书法作品“桃花乱落红尘雨”获“第六届全国中青年书法展”一等奖,引发了当代书坛的热烈讨论。可以说,八十年代的“现代书法”,在九十年代发展为“书法主义”,在书坛上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此期还出现了一些后现代倾向,如徐冰1994年开始设计“新英文书法”,自造自刻了许多“新英文”,具有强烈的解构性质。《最初的四个系列——邱振中书法作品展》的“新诗系列”以诗的意境为关注重心,寻求单字间的横向联系,借以摆脱古典书法以“字”为空间节奏基本单位的习惯;“词语系列”力图“把一切对话化作线条节奏”;“众生系列”以“百家姓”为创作题材,横向书写,以打破旧的书写规则,追求单字排列的自由;“待考文字系列”更是借用古代的“待考文字”,以摆脱“语义”对书写的束缚。[2](P106-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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