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燕(以下简称晏)
陈子(以下简称陈)
青春期的表述
晏:请您先谈一下“往事”系列作品,比如作品取名的缘由。
陈:“往事”是一个挺偶然的名字。当时我有一批纸,画的时候没特别想要画什么题材,只是尝试在这种纸上画一批跟之前工笔不太一样的画。这批作品画起来整个挺顺畅的,二十几张画在一个月之内就画完了。画完以后福建美术出版社想给这个系列作品出一本画册,他们也觉得这个系列的面貌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在讨论名字的时候,他们建议说可不可以叫“往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都是青春期或者是这个时期的女孩子,我觉得“往事”不错,就定了下来,那是08年5月份。
晏:08年以后往事系列一直有延续吗?
陈:其实我挺想再继续画“往事”系列。但因为我画画经常是随着纸质和自己的情绪状态来画,所以这种纸质材料用完了以后,就暂时搁下了;另外,我觉得自己眼睛开始花了,有强烈的危机感,想趁现在眼睛还行,赶紧再画一点比较细的,所以我又回头做比较细的工笔创作,把写意的创作先放放。但还是有冲动想接着延续“往事”系列。因为“往事”可能是一种偶然,也可能是08、09年这一段时间人们普遍的怀旧、或者是叙述的介入,我觉得是一种创作和时代情境的巧合。可能是因为社会发展的速度太快了,人在这一种快速的运转当中心里总有一种不安,或者是很渴望能够慢一点,可能是出于这些原因,导致人们更多的愿意回望,愿意怀旧,我觉得这种情绪跟这种速度有关系。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会被那种小孩子、童年,青春期吸引,吸引我去表述。如果是跟着自己的这种经历走的话,我现在可能不应该是画这些题材的年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放不下,我现在可以说完全是被这种情绪牵着,至于技法、材料现在好像都比较次要。
晏:这种被青春期牵着的情绪大概是从“往事”系列开始的吗?或者更早一点?
陈:我觉得是从06年开始的。06年我来到北京,与之前生活在比较稳定的环境里相比,来到北京之后充分地感受到一种漂的、不安定的生活状态,就对速度感触比较深了。从07、08年到09年,以前的一些朋友看到我之后的作品,都觉得我的画变化挺大的,其实我觉得画面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一些朋友说我作品中人物的眼神变了,伴随着特别不安的、恐惧的情绪。其实我觉得我没有刻意去追求这种“变化”,我个人认为这与我的生活状态改变有关。
晏:您创作一般会用模特吗?或者有没有生活中的人物原型?
陈:一般没有模特,也没有人物原型。因为如果太跟着模特走之后,你自己主观的、内心想表达的东西,会受到很多客观呈现在你面前的事物的影响。一般我在跟朋友交往或者跟你谈话的时候,你的音容会让我感受到你这个人的气息,我不太注重要画准这个人的外型,更希望在跟你的交流或者跟你更多的接触之后,重温你给我的一个印象,把我对你的感觉抽离出来,我注重的是这种感觉,甚至一段时间后我会把接触过的人和事汇总起来找那种感觉,而不是人物留在我脑子里的外貌形象。因为社会和生活会让人产生变化,这种变化不光是外形上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我更感兴趣精神上的。所以我画画的时候,不需要模特,只要把我的感受、感觉画对就行,我可能更注重我内心里面的那种感触、感觉的东西。
晏:您之前创作“惠安女”系列作品的时候也没有用模特吗?
陈:也没有。“惠安女”这个系列作品,我画的是整个惠安女给我的一种感觉,比如初次看到惠安女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好像是离我们生活特别远的一群人,跟我们不是同时代的人,我想把那种距离感,或者时代久远、地理位置遥远的这种感觉画出来。她们对美特别有感悟,这表现在她们的服饰和她们的生活态度上,在服饰上她们很懂对比,穿的衣服宽的、窄的,繁琐的和简约的搭配在一起,很有形式感。她们那种对美的形式的理解,也对我特别有启发。一开始我还比较跟着客观的感受走,到后来我慢慢觉得其实惠安女她们对美的追求挺有想象力,挺开放的,我在画惠安女的时候,慢慢融入自己很多主观的东西,强调她们的那种美。后来别人觉得我画的惠安女和现实里面的惠安女有很大距离,但味道对。其实那种距离感的也是我想强调的。
写意性意象
晏:“往事”系列相对以前工笔重彩的装饰性,画面中写意性对画面背景“空境”的对话感,以及画面游戏感都很强烈。比如说画面中鱼的意象,由鱼缸中鲜活的鱼,被少女拿在手里的像玩具一样的鱼,飞到空中的鱼,这些意象和这种写意性的处理方式,您是怎么考虑的?
陈:我觉得很多时候人生活在虚实当中,比如说,我喜欢一件事,一个人,实现它,得到他,这是很实在的,但是有的时候你可能只是想并不做为,这就完全成了一种虚的。所以我觉得画里面,比如鱼跑天上了,花又在空中了,都是表达我们生活当中那些虚实的东西:我是可以很实在让你看到我,但是实际上可能你看到的我的外型和我内心里面的那个虚的我是不一样的,我就是想表达这么一种虚实的感受。
“往事”里面表现的青春期的女性,或者是更小一些的少女,看到鱼或者花的时候那种惊恐、好奇,都暗指了对性的态度。我觉得当生命走过,回望的时候,青春期我们确实对未知的东西很好奇、憧憬,又很不安,慢慢到更年期的时候同样对生命,未知的东西有很多恐惧,但你对这种未知不再是特别兴奋的憧憬了,这时对生命的体会、感悟完全不一样了。我觉得这两个时期都会有很多不安和恐惧在里面。
晏:您的每个作品系列里一般都有花卉,花的意象在您的作品中代表了什么样的含义?
陈:生命。花跟人都是有联系的,因为花特别美,它的美丽又是那么短暂,这种稍纵即逝,是我很想表达的感觉,再加上我表现的又是女性题材,我觉得花就是一个生命的符号,我不想把画面具体设置在某个场景,比如让一个人坐在那儿……等等,而是用一种寓意。花就是生命符号,人和花都是生物,生命的过程其实是一样的。
晏:“往事”系列作品衣服的纹饰也是花,女性衣服上的花的纹饰,也能读出一些对青春的暗示。
陈:有这种意思,但在画的时候,不是有意识去做的,画过之后,你再去看,发现很多时候是下意识的。我自己也觉得这些画里面既表现一种特别淡淡的“过去”,渐渐地远了,同时又好像很强烈,所以里面有很多很强烈的色块。就是抽丝一样的漂过去了,散了,同时在你心里有很多很强烈的东西。
内心的“小惠”
晏:“小惠”这个系列作品中花的意象变得更含蓄了,隐退了。
陈:对,我觉得“小惠”几乎好像有没有花都不是太重要了。其实“小惠”这个名字感觉有点具像,好像是指某个人似的,给人邻家小孩谁谁谁的那种印象。实际上,我的小名就叫“小惠”,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熟悉的一段过去。这一批以“小惠”命名的新作,实际上表达的是老缠绕着我的一种感觉,自己的过去、童年以及很多经历过的事情,我对这些已经“过去”的东西有一种强烈又清晰的表达愿望。好像是想把过去了的那些东西更加真实的确定下来似的。
晏:更像是对过往的缩影,是沉淀后更精细的轮廓,而且是表现对这种轮廓的感受?
陈:可能就是那样的,就像舞台上面的追光,主题部分,总会有一束光打在上面,就是那么一种感觉,很强烈的。
晏:从“惠安女”表现女性对美的态度,经过“往事”对青春的回忆,最后回归“小惠”自身,我觉得您的创作是对女性的表现越来越回归到对自身的一个过程,比如最初花这种意象,作为女性生命暗示的载体,繁复而充斥画面的盛况,最后到“小惠”,完全被抹掉了,您的表现精力完全放到了表现自身人物形象以及她的感情上。
陈:也许是这样,从关注周围的到最后慢慢走到自己内心里。因为我觉得画画到最后其实就是把自己找准确,能找到自己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每一次都以为就是它了,但每隔一段你又会觉得它在不远处向你招手……,可能这就是寻找。探索.创作的魅力所在吧。
晏: 02年您在央美重彩工笔高研班进修,这个学习经历对您创作影响比较大,现在回过头来看,技法对您来说更确切的说代表着什么呢?
陈:我是觉得技法和创作确实有很密切的关系,因为首先如果你没有技法的话,有很多想法可能你没有办法呈现,所以技法很重要,但是当一个画家想要寻找内心里面的自己的时候,其实你原来已经掌握的这些技法会不自觉地帮你去找,这时候技法已经不是第一位的了。我02年的时候,是想来学习技法的,然而实际上通过掌握技法,让我一下找着了更重要的东西;一开始觉得技法很重要,但当你学完之后,却发现真正找到了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就是你自己的风格或者是你自己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