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民：传统与现代的交融

　　郝桂尧

　　推开画室的窗子，外面的花草树木就会一下子涌进来，并最终定格在雷家民笔下，成为一种浓缩了当代精神的艺术符号。

　　看雷家民的作品，我被一种清新、亮丽、繁茂、深邃的感觉笼罩了。仿佛面对的不是花鸟，而是充满感情和智慧的一个个人。那些画面涵盖了太多的东西，从古至今，从中到西。雷家民对中国传统花鸟画的奥妙了然于胸，又从花鸟画大师们对传统程式的超越中深得启迪，于是，他以传统精髓为后盾，以现代色彩和形式构成为突破口，独辟蹊径，探寻出一条充满个性的创作新路，成为当今中国花鸟画坛的中坚人物之一。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雷家民非常朴实、平和、淡定，一如平凡的山川原野。只有在交谈中，他的思想随着语言如鲜花般尽情绽放，原来他的内心像画作一样充满了艺术的律动和意味。

　　一 山东花鸟画在当代画坛上占据着重要地位，人才济济。雷家民为什么能够跻身其中呢？这要从他的成长经历和环境中去寻找“文化基因”。

　　雷家民出生于山东省诸城市，那是舜帝出生的地方。在那充满了文化积淀的热土上，千百年来名家辈出——闻名于世的《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北宋金石学家赵明诚，清代书法家、浓墨宰相刘墉，《四库全书》总编窦光鼐，文学家丁耀亢，诗人臧克家，现代文学家王统照，著名画家刘大为等都是诸城人。北宋文学家苏轼的《密州出猎》作于诸城。雷家民的家族虽不属于书香门第，但对文化很看重，他小时候的艺术兴趣是从临摹家里的藏书《芥子园画传》、《颜真卿字帖》等开始的。没事时，他会煞有介事地抱着《康熙字典》学着大人的样子翻阅着。其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民间艺人，会写一手帅气的毛笔字，每逢过年，就会忙着义务为家家户户写春联。自家挂的年画都是自己画的，剩余的，就拿到集市上换点零用钱贴补家用。十里八村的，谁家有丧事，都会登门预定纸人、纸马等，父亲就是靠着这一双巧手，维持家庭生活。农闲季节编竹席、吊纸顶棚，悄悄地忙活着，避开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追究，度过了自然灾害期，也是靠着父亲的手艺，支撑着雷家民的绘画之梦，直到其大学毕业。

　　雷家民的艺术天赋从在小学出黑板报时得到了展现。空闲时的涂鸦，在煤油灯下的反复临摹，他幼小的心灵在黑暗中点亮艺术的梦想，他对绘画的酷爱近乎痴迷。上中学时，他还像艺术家一样，背着自制的画夹子到处写生。在诸城的灵山秀水之间，雷家民吸收着人生与艺术的双重滋养，开始寻找自己的理想之梦。然而，他的艺术之路并非一帆风顺。1980年，雷家民初上考场，却未能考上自己心仪的美术院校。他可以进入一所中专学校，这对一位农村青年来说也是命运的重要转折，但他的老师郑重地说，像他这样有才华的学生进入中专实在可惜，志存高远的雷家民没有服输也没有俯就，毅然放弃，准备东山再起。回到农村，他一边参加劳动一边复习，速写本随手带着，一有空闲就拿出画笔。正好，镇里的电影院要招一名绘画人员，雷家民轻松被录取了。在普通人眼里，这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是，雷家民只干了几个月，就又回到校园复读，不分昼夜，画画读书。1982年，他如愿被山东纺织工学院美术设计专业录取(现改为青岛大学美术学院)。

　　位于青岛的山东纺织工学院，是较早设置艺术设计本科专业的学校，其中名师云集，张朋、宋新涛等先生为他们授课。雷建民知道天道酬勤的道理，于是，他憋着一股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不停地挥洒着辛勤的汗水。周末，他都到公园或者海边写生，有时只揣两个杠子头烧饼，就着咸菜啃，他却乐此不疲。在校期间，他到过上海、无锡等江南名城和周边小镇，参观展览，写生采风。四年里，雷家民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也历炼了他充满坚韧的性格，支撑着他在艺术之路上走得更远。

　　1986年，大学毕业的雷家民被分配到山东工艺美院，成了一名大学教师，自此他在绘画道路上艰苦的探索拉开了帷幕……

　　二 大学毕业之后的10年时间，是雷家民在国画领域渐露头角的一个重要时期。他吸吮着中国传统艺术的营养，不断壮大自己，并通过多种途径的探索，力求超越前人。雷家民从艺术大师的作品中得到启示，要画国画，必先临摹历代大家的经典名作，入其庙门，再自立门户。反复锤炼，才能达到化境。这种研读经典作品的时间持续了三年多。对黄荃、徐熙的工笔画，对徐渭、石涛、八大山人、齐白石、潘天寿、林风眠等大师的不同艺术风格的作品进行对比揣摩。遇到困惑，他会向著名画家郭志光先生虚心请教，受益匪浅。

　　雷家民在教学过程中不断思考：传统工笔画的构图是多以折枝式的形式出现，题材多以名贵花木珍禽，表现形式是写实的方式再现画家对自然的感悟，形成一套相对程式化的表现语言。如何将现代绘画的构筑形式与当代花鸟画的语言融合交汇？如何表现当代人的审美观念？雷家民在他的作品中反复探寻，刻苦追求。如此一来，他的花鸟画有了与众不同的面貌，颇具新意。

　　1997年，对于雷家民来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年份。他从清华美院进修学习后在山东工艺美院美术馆举办了自己的首次个人画展。在这之前，他参加了一些官方的学术性展览。人们发现，雷家民的花鸟画在熟练地融入各种绘画元素之后，已经明显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成为山东颇受关注的花鸟画家。

　　2002年，雷家民考入中央美院中国画学院，成为该院的一名研究生。他非常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并想藉此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绘画语境。妻子非常理解和支持雷家民，一个人带着刚上小学的孩子。而雷家民在北京的学习也是如痴如醉，恨不得把一天当两天用。只要有讲座，他就去听，没有座位他就拿个垫子，坐在水泥台阶上。一段时间内，他很少作画，大多数时间在研读古代画论，从唐诗宋词、历代名家碑帖中揣摸前人的智慧……在此期间，他除了学习绘画的技巧，还特别珍惜北京的人文气氛，常常去拜访北京的文化艺术名人，跟一些老画家谈人生，话创作。大师们告诉他该怎样读书，怎样创作，人生的道路该怎样选择与突破。几乎恍然之间，已经颇有名气的雷家民感觉自己不会画画了。这说明他已经走到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十字路口，即将登上艺术创作的又一个高峰。而他的脚下，就是中西文化的丰厚土壤。

　　三  在中央美院学习期间，雷家民的视野更加开阔，总想从过去的作品里跳出来，但是如何跳，跳往哪里不明确。痛苦的感觉煎熬着他。中央美院研究生院花鸟画工作室主任赵宁安老师，是李苦禅先生的得意弟子，他给予雷家民以悉心指导。他告诉雷家民：你已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了。雷家民开始尝试"兼工带写"的花鸟画表现语境。抛开原始色彩的制约更加注重色彩的意像表现，对笔墨的运用更加成熟豪放，造型语言更加简练概括，追求画面的简约朦胧之感。为拓展自己的创作题材，寻找更广阔的表现空间，雷家民利用寒暑假到云南西双版纳写生，那些从未见过的奇异附生植物，带着蓬勃的野性，铺天盖地，五彩斑斓，给他带来创作的灵感。它们既不是传统文人画中的梅、兰、竹、菊，也不是北方常见的桃花、牡丹。绚烂的瓷玫瑰，苍老遒劲的竹根竹须，高耸云端的火焰花……雷家民面对大自然的造化和神奇的幻境，兴奋之极感到大脑瞬间的空白，画笔僵硬，束手无策。他看到了云南花鸟世界的“形”，怎样捕捉到它的“魂”？在云南写生近30天，春节也没能和家人团聚。冬天的版纳温差大，又很潮湿，虽然雷家民不适应，牙疼持续半月有余，但当他全神贯注地写生时，一切不适仿佛都不存在了。美丽的彩云之间，有一种氤氲的新鲜气息和蓬勃的生命景象，有一种朦胧的美感。它需要画家用独特的视角、肌理虚拟线条、偶发的墨色与淡彩去表现大自然的生机盎然。

　　雷家民回到济南后，为创作整理提炼素材，大师的警句名言总在提示着他：“古之须眉不能生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肠”。他苦苦思索的是：中国花鸟画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语言范式，并影响着观者的审美习惯，而所有的习惯都包含着一种稳定的惰性。这给创新造成了难度。不创新又会远离现代人的审美情趣。有作为的画家，就要在传统与现代融合的过程中提炼出独特的为大众所欣赏的艺术语言。

　　2007年1月，“雷家民花鸟作品展”如期在山东省美术馆隆重举行，社会各界，群贤毕至，嘉宾云集。画家的150余幅作品，挂满了美术馆的三个展厅。这是雷家民继1997年首次个人画展之后十年的教学创作积累，只见高墙之上，四季同在，南国北地，奇花异草，珍禽丽鸟。虽然窗外寒气料峭，但是展厅里气氛热烈，大家的心灵被画面所传达出的强烈精神气息所震撼。

　　专家们说：雷家民实现了对自我和中国传统花鸟画的实质性超越。他的花鸟作品来源于生活，自然造化给了他无穷的灵感，南来北往的艺术写生，使他能够在感悟自然的过程中抒发激情，对自然的概括、变形，使他的作品既充满了生活情趣，又传达出他对自然的移情、内化后所提升出来的主观审美形式，具有清新灵动的艺术风格。他在继承传统花鸟画的笔墨技巧的同时，又对其进行大胆的反叛与变革。

　　第一，他将水墨和色彩二者有机地统一，以墨为宗，色墨互补，以分解和重构后的构筑形式形成新的花鸟意蕴，所有物象在线条与墨色的双向耦合下，形成一个整合性的结构；画家以水墨和色彩的交织、贯通形成特有的构成效果，这种构成一方面丰富了艺术语言和审美形式，另一方面又具有一种“无意乃佳”的偶然效果，从而消解了艺术的理性、规范和秩序，使艺术的直觉、灵感、悟性等非理性范畴得以释放，进而使艺术具有了更大的自由性和想象力；他对花鸟画色彩的运用不被自然的真实物象色彩所束缚，而是以意赋色，常常将西方绘画的色彩融入自己的创作中，强化主色调，使视觉上的美感更具有冲击力。

　　第二，他在作品的布局上多采用平面密集的结构形式，疏密相间，动静结合，层层展现，繁而不乱。探索着感悟自然的个性化语言，力求摆脱物理空间的束缚，展示出不断交织运动着的心理时空图景。他在画面形态的构成方面，大胆以“满”来展示画面，看似“密不透风”，却不失密中有疏、计白当黑的原则。有的画面是粗干细枝，纵横交错，而几只栖息其间的小鸟，将画面的满分割成许多小空间，展现出深邃、幽远的意境，给人以出奇制胜变化莫测的视觉效果。

　　第三，雷家民的作品，虽然描绘的是常见的花丛、禽鸟、枝干、坡石，但是画家能够把这些平常的物象予以典型化、主体化，经过画家妙笔精墨的精心谋划，它们幻化为情感的意象和心灵的符号，从而达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力在创造一种精神的诗意。诗意不单单是一种文学要素，而是所有艺术甚至科学的极致，一种参悟宇宙人生的终极状态。雷家民的近期作品，已经清醒地认识并执著追求的就是这种诗意。

　　雷家民教授的作品，既继承了文人画的优秀传统，又突破文人画的逸笔草草、忽视材料与形式探索等局限，独领风骚。作为山东工艺美院造型艺术学院院长，雷家民的作品曾连续入选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全国美展，并多次获文化部、中国美协颁发的各项大奖。这也是社会对他创作水平的高度肯定与褒奖。

　　在登上一个高峰之后，雷家民没有止步，又沉潜到传统与现代里寻求新径，他说，人物画更容易表达现实，能较好地反映重大历史题材；山水画的感觉是气象万千，宏伟雄壮，花鸟画能否从这两种画里吸收更多养分？我们现在学习到了所有画花鸟的程式，但是对于自然精神的理解，却远远达不到内在的深度。

　　站在雷家民的画作前，他的志趣、情操与精神，就透过这活生生的画面向我们走来，并净化着这个浮躁的世界和我们不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