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渊回忆太先生吴湖帆

　　文/张渊

　　我父亲张守成、母亲陆秀平同为梅景书屋的入室弟子。按辈分我称吴湖帆先生为太先生，他的梅景书屋在嵩山路八十八号，父母常称去太先生家为“到嵩山路去”！太先生的画室是朝南的一排宽大的阳台间，光线很好，画桌不大，上面堆着很多书籍纸卷，有一次我看到太先生画一幅四尺开三的水墨松石图，他人微胖爱抽雪茄，他的呼吸声特别沉重，作画时运笔洒脱，水墨交融，嘴里呼呼有声，这是我唯一的一次看他动笔作画。

　　太先生收藏丰富，一次他将珍藏的一套宋人册页出让给了博物馆，此事真是令他难舍难分。他先请照相馆全部拍摄留作纪念，然后通知我父亲，要我立刻去取，整套宋画借给我临摹两天，这是一套精妙绝伦的宋人册页，我拿回家后，父亲就教我先用拷贝纸勾勒，然后再逐幅画在熟纸上。两天时间实在是非常紧张的，我哥哥张湛就与我一起，花了两个白天加一夜通宵，将墨稿勾染，并将局部最精彩的部分细致地用颜色层层渲染临摹。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面对宋人原作临摹是第一次，也是我至今几十年来唯一的一次。

　　由于我父亲在反右后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并直接影响到我们四个子女的升学、就业。太先生是一直知道我所处的困境的，他因病住在华东医院也忘不了帮助我，一次我与父亲同去医院探望，太先生介绍为他治病的耳鼻咽喉科专家，让我与这位专家合作，画解剖挂图。他说：“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就先画些医学图，你爸爸和俞子才、陆俨少以前也都画过医学挂图的，一方面锻炼自己与社会交往，另一方面也可为家里增加点收入。”这样我就画了一段时间挂图，直至完成全部任务。那时与太先生同住一幢病楼的著名评弹艺术家刘天韵先生，也常到太先生的病房来谈天说地，我听他们对话，就像听苏州说书一样的有味道。但是太先生的病没有治愈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直至太先生去世，我们也没有机会再能见到他，在我心中一直感到是一块未愈的伤痛。

　　太先生自幼聪颖，又受到优良的教育，无论绘画、书法、碑帖、诗词、曲赋都是精通绝伦。他对历代诸名家的精湛技艺了如指掌又融会贯通。他能以传统的笔法表现现代的题材，例如那幅著名的“原子弹爆炸”就是运用他画云烟的绝技，将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冉冉上升、层层翻滚的浓烟，表现得生动万分。他的没骨荷花也非常著名，太先生有一位老友孙邦瑞先生，家住在大木桥路，他曾陪我和父亲到当时很冷僻的中山南二路的一片荷塘去写生和采折荷花。每年夏天，他都会送荷花、荷叶、莲蓬到太先生家去，难怪太先生的没骨荷花画得这样生动传神，他就是从生活中汲取养料而不是在书斋杜撰的。以前的中山南二路没有行人，两边都是农田，这个荷塘面积很大，是用竹篱笆作墙围起来的，位置大约在现今的东安路附近，几十年后正巧我的住房分配在中山南二路宛平路口，散步时经常会想起这一片荷塘，这荷塘里的荷花曾经每年会送到一位“待五百年后人论定”(太先生有此闲章)的著名收藏家、鉴赏家、画家、书法家、词学家的家中，这就是嵩山路八十八号的梅景书屋。

　　(2004年登载于上海解放日报《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