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履生
在没有见到徐夫耕先生之前,朋友转来一本徐夫耕先生的篆刻集,并告知徐夫耕先生是江西的一位著名的篆刻家。初识徐夫耕先生由此开始。徐夫耕先生的篆刻令我眼睛为之一亮,这位江西的篆刻家有着独特的篆刻风格,他在印面上的分朱布白是那么有意味,在所焕发出的野趣中透露出机智和才情,往往出人意想之外。
篆刻之道因为运用的问题在当下已呈日渐衰落的趋势,欣赏者也日渐稀少。现在的中国画上不仅少了题跋,而且印章也是少之又少,人们对印章的感觉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计较于方正之间的得失,以及所处位置上的优劣,很多画家只是把它作为画面中的一处不能缺少的红色的装饰,而印章自身的好坏已经显得不是很重要。因为人们需要的是某一个部位的一团红色,或者是朱文,或者是白文,或者是朱文和白文之间的配合。从一个大的方面来看印章的衰落,是传统文化在当代发展中的问题,因为与文人相关的文人艺术过去支撑着篆刻的流传与发展,而文人艺术的衰落,无疑会影响到篆刻艺术的传承。尽管我们这个时代并不缺少篆刻家,甚至我们这个时代的篆刻家数量要远远超于往代,进而我们还可以看到关于篆刻的学位教育,可是,我们当代的篆刻界以及篆刻艺术还有多少值得去品味的兴趣和内容?
徐夫耕先生篆刻艺术的现代风格,是建立在传统的基础上当代发展,因此,他的刀法非常直接,而且随意性的发挥像书写那样,表现出一种偶然性的态势,呈现出浓烈的画意。限于见闻,此前我并不知道他是一位画家,我感觉到他的篆刻所表现出来的画意是一种自我风格,虽然在方寸之间,那独特的形式感却值得细心品味。这种得之于瞬间的刀在石面上走动的偶然性,是以他的功力和修养支撑着的瞬间表达。当他把文字的结构铺满印面上的时候,他的精心往往是超于瞬间的,即使是一丝不苟的铁线,也会表现出学养深厚的积淀。篆刻的本质问题是在朱、白之间的一种美学趣味,这种趣味在中国人的文化观中,是一种文化的表达,是一种审美的默契和共识。所以,篆刻在中国能够成为艺术,也就超越了印信的实用功能,而表现出艺术的意义。
基于此,篆刻就能够进入到中国书画艺术的体系之中。中国的书画艺术讲究诗书画印一体,所谓的“四绝”,就是在这四个不同艺术门类的相互配合之中表现出它们之间合成的审美意义。这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艺术的综合。通过这种综合性,使中国的书画艺术有着回味无穷的丰富的内容,所以,当诗、书、画、印中的每一个部分在分与合的不同状态的时候,都可以有丰富而值得鉴赏的内容,这之间的差异并不因为篆刻所占幅面之小,也不因篆刻欣赏者之少,而使篆刻处于边缘的位置,相反,在中国的文人艺术中,诗书画印的相互依存,相得益彰,使得彼此间的关系超越了自身独立的意义,这是中国文人艺术独有的魅力。
在与中国书画艺术相关的各种形式之中,有很多是关系到鉴赏的具有独特性的内容——横卷、立轴、扇面等等,它们的独特性,有着与之相应的各自不同的观赏方式。扇面所具有的流动性,使得文人的手中有了一个特别的玩物,不仅是为了风凉,更重要的是为了一种情调和趣味,当文人相聚的时候可以随时拿出来观赏,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个部分。扇面的独特形式和实用性的功能有着紧密的联系,可是,在扇子逐渐失去功用性的今天,扇面之所以能够被今天的中国画家保存下来,发扬广大,就是因为这种形式自身的内涵,其道理和篆刻的承传一样。
徐夫耕先生倾心于扇面的水墨画,是当代画家保留扇面这一形式的一个代表。由徐夫耕先生的篆刻而认识徐夫耕先生的绘画,是一个特别有意义的过程,因为,这一过程发生在徐夫耕先生身上,并不具有普遍性。就徐夫耕先生身处江西的现实状况,使我想到了同为江西人的傅抱石先生,傅抱石先生当年以篆刻谋生,以篆刻而闻名,后来进入到美术史和绘画的领域。徐夫耕先生能否和这位江西的前贤之间建立起一个文化上的联系,也成为我认识徐夫耕先生绘画的一个方面。当然,我们不能认为这是江西人的独特性,但是,地域性的文化特色在历史传承过程中的相互影响是难以避免的。
徐夫耕先生的画和他的篆刻一样同样表现出了属于他的鲜明个性,他像在方寸之间谋篇布局一样,精心地在小扇面中构造他的大世界。从题材方面来看,他是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能,即使在数量不多的人物画中,也表现出了难得的精简以及由此带来的别样的情趣。其笔下的人物造型简单,笔墨却很丰富,他努力把笔墨的趣味施之于表现的对象。当这种趣味性的表达运用到扇面之上,再结合扇面形式的特点,就显得非常的贴切。而所谓的“写”的中国画的特点,则于其中得到了非常好的发挥。相比较而言,他的山水结体则比较复杂,表现也很丰富,俨然出自不同的人之手,表现出了他在对待不同题材方面的不同的态度,他的这种丰富性很容易使人们忘却了扇面的篇幅和局限。徐夫耕先生在山水结构中非常巧妙地玩弄了他的笔墨,干湿浓淡,以及在造型中的一些特别的夸张,使得他的山水不管是园林一角,还是满目青山,都表现得非常奇异,但却很严谨。这是一个矛盾的两个方面,好像看八大山人的画一样,奇异中的严谨是一种至高的境界。如果只有奇异而散漫无度,狂野而无法无天,那么,有可能被视为一种无能的表现。中国艺术的表现在收放之间的把握,往往是评价艺术高下的一个内容,所谓的柔能克刚,即是表达这种独特的境界。如果柔是软弱无力,那会被看成是一种病,但是,柔中能够透出内在的刚劲,则成为一种能力的表现。徐夫耕先生的画让人们看到了中国水墨的趣味和魅力,也让人们看到了他的能力。另一方面来看,徐夫耕先生在书法篆刻方面的造诣使他的绘画受益,反之,或许是因为他在绘画方面的成就使他的篆刻和书法都有着独特的风格。这种相互之间的影响,是中国文人艺术和文人艺术家所表现出的独特性,也是中国文化独特型之所在。
中国文人画家的综合性才能是审视其艺术成就的一个重要方面,如此来评价一位画家,就如同欣赏一幅诗书画印俱佳的画作一样,方方面面的汇合凝聚起艺术的精华,又散落在方方面之上。徐夫耕先生就是这样一位综合性很强的艺术家,认识他自然要通过这种综合性才能发现他的高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