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纯
近日有机会集中观赏张仁芝的一批山水画新作,给我的突出感受是:他极善于以灵动、秀逸的线条结构画面,奇迹般地将繁杂的表象世界凝铸于简练的笔墨之中,笔法细劲潇洒,格调清雅秀丽,画面既保持了自然景象的生动性,又具有强烈的形式感。
以淡墨细线来支撑巨大的画幅而没有虚空、柔弱之感,却能构成浑然的整体意象,这一点极为不易。而更难得的是在清雅秀丽的形式背后,却透溢出一种宏阔、劲健的美。这得益于他近年来对中国画的独特语言——线条的潜心研究,进一步拓展、强化了线条的艺术表现力。但说到底,还并非仅仅是语言层面的开拓,而是深层自我的完整体现。从张仁芝近年来的艺术变革之路来看,他逐渐从写实的、非个性的套路中脱出,愈来愈重视艺术语言的锤炼,愈来愈追求艺术个性的抒发,愈来愈明确地找到了自己的艺术方位,在当代中国画坛形成了独特的风格面貌。
张仁芝出身于书香门第之家,自幼在父兄影响下对中国书法、绘画有特殊的兴趣。1953年考入中央美院附中,开始接受西式写实技法的严格训练。1957年入中央美院国画系,从蒋兆和、李可染、宗其香、李苦禅诸先生广泛学习人物、山水及花鸟画。1962年毕业后,来到当时的北京中国画院,入青年画家研修班继续学习3年,其间,在秦仲文等先生指导下,系统临摹宋、元、明、清山水画。这时期,对传统艺术系统的学习和研究,对他后来的山水画创作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1965年,张仁芝转为专业画家,开始了上下求索的艺术创作之路。由于当时的政治气氛及文艺政策的统摄,他的作品仍以人物画创作为主,注重作品的思想内容与教育意义,造型手法仍局限在学生时期的写生状态。直到改革开放后,他才转而主攻山水画。这时,文艺界的束缚开始解除,五花八门的西方现代艺术涌入国门,青年美术思潮在全国范围内蓬勃兴起,画家们纷纷挣脱写实主义的禁锢,寻求新的艺术表现形式。与一些简单模仿西方现代艺术的青年画家不同,受过写实造型严格训练又具有深厚的传统艺术修养的张仁芝在自己的艺术变革中迈着更为扎实、稳健的步伐。他对写实艺术的超越并非简单的摒弃,而是将其中的精华与笔墨功夫的修炼结合起来,采取一种渐变的方式。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始终保持着自然物象的生动性与亲切感。
张仁芝从写实的、非个性的套路中脱出的过程,伴随着对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深刻领悟,伴随着对中国画艺术语言的潜心研究和大胆试验。他曾对中国画的线条及泼墨、泼彩的表现力、特性、趣味等进行了多方面的尝试,这集中表现在85、86年前后的一批作品中,变幻莫测的线条与大团块的泼墨泼彩相结合,挥洒自如,痛快淋漓。约在87、88年左右,张仁芝的注意力逐渐专注于线条,对线条的韵律、节奏、弹性、张力、曲直、粗细、润涩、刚柔、疏密等等特性进行了深入研究和广泛试验。几年下来,线条在他的作品中一直扮演着主要角色。无论峰岭山石、房屋树林,都以相对均匀淡而细劲的墨线勾勒,再稍加皴擦点染,很少运用前些年的大泼墨或层层厚积,画面上充盈着清丽、滋润的韵味。那些简淡飘逸的线条,常常给人一种从容不迫又十分精到的感觉,这不仅仅是技法修炼的结果,也是画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长期积累的画外功夫所致,它集中体现了画家的艺术个性、人格修养、气质、情趣等等。总之,它不仅是技法层面的简单操作,而是画内与画外、传统与现代、主观与客观等诸多因素整合后的自然流露。
张仁芝的山水画深受李可染艺术思想的影响。在注重深入生活,从写生入手,摄取自然之魂等方面,他与老师是一脉相承的。但张仁芝后期着意修炼线性笔墨结构,作品中的三度空间感进一步弱化,主观感受和意想成分进一步强化,逐渐跳出了写实模式,从而与老师浓重浑厚、朴茂深沉的团块笔墨结构拉开了距离,形成了自己空灵跌宕、清雅刚劲的风格特色。
张仁芝极崇拜黄宾虹的艺术,但他的作品与黄宾虹浑厚华滋的艺术风格不同,他吸收了黄宾虹艺术中笔法与墨法的精华,在其“黑、密、厚、重”的基础上概括、过滤、提炼出一种更为灵秀、细劲的线条,并多以淡墨写出,更具有一种特殊的韵味,而且线与线组合的平面构成意味更具有一种现代感。
本世纪中国画的发展,仿佛经历了一个大的轮回。世纪初,康有为、陈独秀、徐悲鸿等一代前贤力主引进西方的写实主义,使中国画从创作思想到笔墨形式都逐渐产生了一系列变革;建国后,写实主义进一步酿成主流,尤其是全盘引进苏俄美术教育体系,更进一步背离了抒情写意的中国画优良传统,并逐渐形成僵化的、千篇一律的套路;进入80年代以来,在西方现代艺术的强力冲击下,画家们又纷纷跳出写实主义的束缚,开始对中国画的传统进行深刻反思,又掀起了寻根的热潮。当代中国画似乎正进入一个新的回合:召唤民族传统艺术精神,借鉴西方现代艺术观念,创造真正具有民族气派又具有现代感的新时代的中国画。从近年来中国画坛的现状来看,多元化的艺术创作格局已初步形成。画家们可以无拘无束地自由汲取古今中外的艺术营养以创建各自的风格样式,进一步丰富新时代中国画的整体面貌。张仁芝的艺术探索,无疑在其中占据着一个独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