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言
只有当观者观赏之后开始了二度创作,作品才真正完成。张弛对艺术的体味已经超越于技法与形骸,在创作中她更愿意倾听心灵的诉说,放空是一种放手,却更是放逐心灵,追寻宇宙灵魂,碰触自然精神。张老师继承恩师陆俨少先生的衣钵,坚守传统,也挖掘新知。烟云缭绕中,飒爽的气格吐露备至,仿佛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交融之境。
主持人:您在绘画方面,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您的父亲张大昕先生是沪上著名的画家,那么父亲对您的教育有没有特别之处?
张弛:我父亲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他对艺术的追求很执着,因此小时候他对我的教育也是十分严格的,他对我说画画是件辛苦的事儿,要有坚强的毅力,因此小时候他就把我当男孩儿培养,也就养成了我独立的性格、坚强的意志。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比我大五岁的姐姐一起学画,那时候兴趣很浓厚,经常得到大人们的鼓励,也就越发地喜欢绘画。七、八岁时,我父亲已经让我临摹明清的扇面、团扇之类历代名作,后来又研习了马远、夏圭一路的南宋画格,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习的难度也就越大,北宋的范宽、董源、巨然的那些大幅的作品也开始涉及,中学时期就已经几乎把可以接触的名作临摹一遍。父亲对我的教育是非常严谨的,当然他也并不拘泥于循规蹈矩,相对开放的治学理念,给予我更多的自由发展空间,为未来我绘画风格形成埋下了伏笔。
主持人:可以说您是在父亲的引导下走上了绘画的道路,我们也知道您在杭州有一段求学经历,当时是拜陆俨少先生为师,事实上陆先生对您也是赞誉有加,那么这段求学经历在您的绘画历程当中有何影响?
张弛:那是八五年的事,改革开放之后,我原来在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工作,画一些山水画出口到国外,当时西方文化对中国传统山水画冲击很大,所以就想提高一下自己,到浙江美院进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陆俨少老师。当时我们只能进修一年,是陆老师帮我打了一个报告,我才得以多留一年,那时候就上他家学画,就好像他们家的一份子一样,帮我改画,提建议,有时候友人过来也一起聊聊艺事,非常亲切。八十年代中期,外来事物的大量涌入,对传统艺术的冲击非常猛烈,当代艺术的潮流非常红火,陆老师作为国画界的泰斗,不反对创新,但是他始终强调艺术要有根,要能扎根在传统之上,再反映自己的内心,表现个人对自然的理解。因此后来我去雁荡山、石塘等地写生,就逐步在传统的基础上有了一些新形式的表现,算是第一次的尝试吧。
主持人:您还有一段旅日经历,那是大约什么时候?您在日本这段时间的作品,与您在国内的创作有很大不同,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风格上的变化?
张弛:那是八七年四月份左右,那时我跟陆老师的学习还没完全结束,同陆老师商量后,他非常地支持我,他希望我在广阔得空间里有更大的发展。因为我以前的作品已经出口到日本,日本公司社长的希望我能更多的了解日本文化。(他在抗日战争时期是八路军,和中国的关系非常友好,在中日建交前就开始了双边贸易。他非常喜爱中国的文化),因此他希望我可以成为有中国传统,又能为日本人所接受的艺术家,所以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赴日。在日本期间,我深深地体会到,日本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是非常重视的,特别是对北宋画格的崇拜,喜欢那种宁静的意境。牧溪是日本人极为推崇的北宋画家,在日本美术馆可以看到他的《潇湘八景》,蕴含着诗意与灵动,仿佛空灵的旋律响彻画面所表现的空间,对我的启发非常大。日本的绘画,对自然的崇拜,对人与宇宙关系处理的方式,虽然只是小山小水,却有无穷的想象空间,安静祥和,虚无缥缈。也许他们的技法方面未必那么精湛,却可以直抒胸臆,等于说我在异国又经历了一次传统的回归。
主持人:您在日本的这段时期,绘画的风格与国内时期发生了较大变化,您觉得这些变化主要是来源于哪儿?
张:一方面是北宋画格的意境给我的感悟,更大的因素是日本自然的风光,四季分明并且是一个岛国,虽没有中国的大山大水,广袤无垠的感觉,但日本的飞瀑,大海,森林给了我非常亲切,新鲜的感觉。第一次去北海道的时候,我看到那些丛林,非常细致,一根一根的树枝非常细腻,层次非常丰富,颜色变化也很微妙,所以从中感受很深。刚到日本的时候我还不敢上颜色,因为觉得我们中国用的颜色跟日本自然的颜色有很大距离,所以我刚去的时候一般画水墨的比较多,后来时间长了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吸收了自然的感觉以后,色彩的表现也就比较自然了。
主持人:作为一位山水画家,山、水、墨在您的作品中有着特别的意义,通过纸笔间的营造,超脱于自然形骸,赋予了更高境界的禅意。那么问个有意思的问题,您眼中、心中、笔下的山、水、墨是怎样的存在?
张弛:生活与绘画是相通的,人心中的小宇宙和自然大宇宙同生同息,人内心的感悟和自然接近,才能进入自由之境。中国古人云“太极”即是“太虚”,即是宇宙,即是天人合一。中国人站在固定的点上观照宇宙,目光驰于无极,心身徜徉于无我之境。山、水是外在的,和人的内心产生共鸣,而笔墨是靠内在去控制。我曾经在太行山写生,会发现当场写生与在家创作完全不一样,那种灵动感,瞬息万变的墨色力透纸背,传递出巨大的能量。置身于大自然中,放空自己,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创作,寻找笔墨间的禅意。
主持人:除了水墨以外,设色也是您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除了在日本期间有一部分纯水墨的作品外,您的大部分作品都赋了色,那么您在创作中对色彩的运用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张弛:首先,早期我的父亲对色彩已经有了一定的探索,因而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其次,是在日本的时候,四季所带来的各种色彩,相对在国内时期接触到的更加丰富,那种极尽雅致,却丰富多彩的颜色给我印象非常深刻。日本的四季非常分明,春天樱花盛开,清新淡雅;秋天枫叶飘动,热情似火;银杏叶飘落满地,灿烂耀眼,惊叹于大自然造物的神奇,更产生了创作的冲动。
主持人:您早一些时候的作品,大多营造出细腻、精致的氛围,但是近期,我们发现您的用笔更为粗狂,有了大丈夫气概,反而显得画面大气、雄壮,对于这些变化您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张弛:日本多为小山小景,因而我的创作的格局也要应景,瀑布、海浪等等都只是一个局部,回国之后看到国内的大山大水,也是内心的一种释放。零九年的时候,跟着侨联去了云南,当时云南正在干旱,而凑巧的是我们到的时候正好下雨了,我也是第一次在广阔无垠之地看到风卷云涌的壮观。再后来又去西藏,高原风貌的伟岸壮魄,气动山河给我很大的促动,这也就是我在风格上再一次转变的契机。
主持人:作为老上海人,您对上海的感情一定非常深刻,前几年您受邀参与创作了《海上揽胜》,后又独立创作了《长宁揽胜》,陈佩秋先生对您也是大加赞赏,特别是她亲自点评了您作品,非常令人佩服,那么您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创作经历吗?
张弛:那是零九年的春节,为了迎接世博会的举办,市里的领导找到陈佩秋先生希望她能以此创作一幅主题为浦江两岸尽朝晖的作品。当时陈老师说我年纪大了,可以请书画院的年轻画家创作,于是就推荐了我还有上海的一批知名画家。最开始我是准备和汤哲明先生一起合作,帮他染染色,做做辅助工作,后来陈老师特别认真,经常组织我们开会,有一天突然说第二天要看看我们的画稿。我还没画,就急急忙忙用比较写意的方法画了陆家嘴一段,陈老师看到我和汤老师的风格相差很大,于是提议我俩一人画一个长卷。那时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于是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跑,去写生,从浦江源头安吉一直到崇明岛,我都去遍了,慢慢就有创作的灵感了。而创作《长宁览胜》也是非常荣幸地事情,区里要造上海凝聚力工程博物馆,需要一幅《长宁揽胜》。我从小就生活在长宁区,对这片热土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创作起来也特别有动力。我家住在十八楼,从窗户看出去正好是苏州河,夏天雷阵雨过后的高楼大厦,就和我们平时看到的名山大川一样,静下心来,慢慢体味,这些高楼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在大气的笼罩下、在时间的推移中,它们变幻莫测、巍峨庄严,只是改变了形态的山峦而已。放弃固有的概念,带着平和宁静的心态,我们居住在繁华的都市,同样可以感受到在山区才能领略的气象,人、城市、自然之间也有了和谐平衡的状态。所以我是将大都市的建筑物当做山水来画的,俯瞰城市,会发现这些钢筋混凝土,完全没有生命气息的事物,也会在不同的时间段产生不同的变化,这也是非常美的,从中感受到另外一种自然的存在。四季的山川,夜景霓灯高挂的房子,全然已和观者本身没有什么关系,用另外一种表现精神的外部力量去体会建筑物的四时。自然、地球、城市、人类之间的和谐互动、气息相生是我想表达的山水意识、宇宙精神,也是我所追求的城市理想,精神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