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荪
中原自古为文明渊薮,人才辈出。不仅出思想巨子、文学大家,也是画坛巨匠的故乡。当代画坛亦如古代。在画圣吴道子的故乡禹州,又走出了一位实力派画家张宝松。他少年即痴迷绘事,青年入科班深造,由学士而硕士、博士,绘画亦与学俱进,步步攀升,中国画之人物、山水,出手不凡,尤其写意人物画形成了独具个人特点的风格体系,卓然成家。为中原画坛一劲健闯将,影响渐及全国画坛。
读张宝松画作,在我,像是会见他的一群学生,一群朋友,更像是发现了一群精灵。我反问自己:为何有此奇想?不是活生生的女性和男性、普通人和巨人吗?何以把他们看作精灵,是故作高深还是外行浑说?
对于绘画,我确实是门外汉。无知者无畏,浑说似乎是外行者的“权力”。大胆说出真实印象和真切体验,不怕贻笑大方。
宝松创作了那么多美的形象:惠安女、黄河女、民国女、女战士、男兵、陕北老农、豫北姑娘、民工,几大系列,特别是大爱无疆的五位巨人,等等,一个长长的中国人画卷,确实美啊:不论哪一幅画,都流灌着沁人心脾的美的气息,不论画的是哪一种人,都有一种不可小觑的美的气质。是的,不是写真,不只是外形的美,而是美的气质、精神的造型。在质朴静谧中生长出具有原型意味的人物。不论何种身份,都流露出一种自足的高贵气,自信的尊严感。一种亘古长存的类乎天生的中国形象、中国神情。
我喜欢这种具有丰富内涵和巨大概括性的美。更可贵的是,他们是一些会飞翔的精灵,我被他们所纠缠,被画中的“思”所牵扯。
捕捉到形象之“逼真”或神情之“逼肖”,似乎不是画家张宝松的最高艺术目标,尽管他的写实基本功非常过硬,他的艺术理想要博大高远得多。
人不是孤立的人,人是天地化育的生命,对于艺术来说,人也是负载天地精神的精灵。天地人与画家都是息息相关的。宝松心目中的“像”,是法象和意象。诗经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此即所谓法象,具有深刻内涵和象征意义。而意象更是经过画家主体生命灌注的,能够表现画家感觉和思想即审美理想的形象。人物画不能只知道画人,要把人与天地万物完全掌握,如《文赋》所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才可能写出“意”,画好人。
在这里,我看到了画与诗的沟通。《诗经》有所谓赋比兴。状物即赋,比兴则是把作家主体意识调动起来,重现或重构人与天地之关系。画画不是作诗,但二者法理相通,尤其与中国画之写意,天人合一,万物相通,生出无穷奇妙。宝松深谙于此,《白玉兰》、《玉兰春》、《睡莲》,可以看作文学修辞之比喻和拟人,画家的主体情思得到了直接的表达。一批写“韵”的作品和写“女”的作品,则类乎文学修辞之“兴”的作用。画家情思化身于人与物之关系中。人之气韵来自海与河之气韵,前者乃后者的具体而微。人即海、即河、即花、即春、即荷、即风。为历史人物范蠡、范仲淹等造像只选取关键性细节,而使之顶天立地。天人关系、形神关系被处理成虽分犹合、相依相融的妙境,画的是几个人物,带出的是天地万物,引发的是无穷联想。宝松写意人物画做大了。
看来,宝松是写意人物画的觉者。我想起庄子的《逍遥游》,庄子所谓“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论的虽然不是人物画法,但作为人之修炼境界,绝对也是人物画家的至道。我还想起佛家参悟的三境界,即由看山是山到看山不是山而到看山仍是山,但此山已不是初见之山。宝松画中之诸“女”题材,已非地域所能框住,而与神话、童话、寓言中的“神女”具有了同等精神价值。
我确实是绘画的门外汉,所以避谈营构与笔墨。但我从读画与读诗的比较中,找到了一个根本的共通点,即写意人物画的一个要素:意,或曰自由驰骋的有血有肉的思想。启功先生曾有四个字论中国诗史:唐以前的诗是长出来的,唐诗是酿出来的,宋诗是想出来的,宋以后的诗是仿出来的。清人论中国书法亦有类似概括:晋尚韵,唐尚法,宋尚意,明清尚态。对这种概括会有无尽的争论,但起码其概括艺术发展历史过程的方法,很有启发意义。用在宝松身上,我杜撰一下,他似乎走在中国人物画的“想”与“尚意”节点上,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正向高峰登攀。
令人高兴的是,他正在接受为南水北调工程造像的宏大项目,不啻天赐良机,天时地利人和,他此前的创作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条件,他定能够为当代中国精神,为中原父老乡亲,为中国山水,绘制史诗性巨作。成功的预期是有把握的。
(作者为资深学者、文学家、书法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河南省文学院首任院长、河南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